然而那个叫林宴和的少年,似乎早就算到清微反应过来的时间,大笑着跑远了。
“这臭小子。”清微道长本也就是吓唬吓唬他,看着少年跑远的身影不禁笑出声来。
“这是你师兄林宴和,平时最是淘气。”师父拉着秦星雨进了正殿,“他要是惹恼了你,你也不必理他,直接与我说,看我怎么修理他。”
话是如此说,秦星雨在荆山派的这九年中,从来没有被林宴和欺负过,倒颇多受他照拂。身为青云榜第六,元婴以下第一,林宴和很少有罩不住的人。虽然秦星雨并非剑修,修习的术法也更偏向治疗而非攻击,但修仙界却鲜有人胆敢对秦星雨出手。
因为大家都明白,一旦伤害到了秦星雨,必然要承受来自林宴和的双倍报复。
往年的除夕夜,清微和两个徒儿吃完年夜饭后都会回去休息,说是上了年纪比不得年轻人,就不陪他们守岁了。林宴和并不回去自己的洞府,而是带着自己的酒壶飞到崇明殿的屋顶,对着漫山遍野的红灯笼自斟自饮。
那时候他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饮酒。大约是在想着心事,不好对秦星雨说。
而秦星雨总是坐在他身边,满心欢喜地陪着他等午夜钟声的响起。负责敲钟的弟子等到子时,正月初一来到的那一刻,准时敲响新年的晚钟。一百零八下钟声飞遍荆山派的四十八峰,漫山的灯笼挣脱树木的束缚升入天际,层层叠叠染红荆山派的上空,一时间光亮如同白昼。
“师兄新年快乐!”秦星雨手收拢在嘴边,朝着山间大声地喊道。声音在群山中被撞碎,断断续续地传向远方,注定会被许多人听见。
但秦星雨并不在乎。
“新年快乐。”林宴和无声地笑笑。
秦星雨忽然站住了脚。
她扶着后山的松柏,怔怔地看着崇明殿的屋脊。金色明瓦上,两个背影靠在一处。高一点的身着绯衣,矮一点的一身红袄。
虽然辨认不清另一个人的模样,但秦星雨知道对方是谁。这些天她被送去了琴鼓山,被一位不认识的玉华真人收入门下。琴鼓山上当差的许多弟子虽不认识秦星雨,但在她问起如今的林宴和有无师妹之后,却不约而同地给出了同一个答案。
“你是说唐师叔啊,她出门执行任务去了,除夕之前应该能回来。”
“唐师叔?”
“是叫唐淑月啦,不过师叔应该只要叫她唐师姐就行。”年纪尚小的弟子比划道,“唐师叔可是我们宗主最宠爱的弟子,就连林师叔都要让她三分呢。”
“不过林师叔肯定也是乐在其中。”八卦的女童叽叽喳喳的像是喜鹊,“大家都知道,要不是因为唐师叔年纪还小,宗主是肯定要给他们两个人定亲的。”
只有十来岁的小姑娘说十五岁的唐淑月年纪还小,本来是有些喜感的。
但牵涉到林宴和的终身大事,却让秦星雨笑不出来了。
“不过今年过完年唐师叔也该十六岁了,宗主应该不会再等太久。”前一个回答秦星雨的小弟子补充道,“我赌宗主今年一定会把话挑明,然后给二位师叔定亲的。”
“我觉得应该是明年,到时候林师叔二十岁及冠,定亲刚刚好。”小姑娘不满对方的猜测,“到时候双喜临门,又是亲上加亲。及冠礼和定亲宴一起办了得了。”
“秦师叔?秦师叔?”
“……”
“秦师叔,你怎么不说话啦?”
深冬的夜风都是冷的,吹得人满面冰凉。林宴和坐在崇明殿的屋脊上,手边搁了壶滚热的麦茶。
“所以你下山一趟,就带回来两个孩子?”
“不是普通的孩子,那可是先天剑骨。就是有些轻狂。觉得自己天资很好,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唐淑月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便忍不住要笑,“你真应该看看苏染那时候的表情,我都从来没能把她气成那个样子。”
“你不讨厌?”林宴和转头看向唐淑月,“自信太过,便成自负了。”
“你也不讨厌吧,”唐淑月拿了一块马蹄糕,“他有点像你小时候。”
自满得意不是什么良好的品质,但是习惯了从小便格外嚣张的林宴和,唐淑月倒也不觉得齐离暄有多过分。
只是觉得这孩子怪有意思的,忍不住便要逗一逗。
“但他如今引气入体已经太晚了,只怕将来成就有限,先天剑骨也弥补不了这个差距。”
这话听来欠扁,但林宴和只是指出事实。
“确实是这样,但对后辈也稍微宽容一点吧,毕竟不出意外齐离暄和兰芝以后也都是荆山派的弟子了。”唐淑月送了一块豌豆黄到他嘴边,“你个先天剑心,不至于跟两个后辈计较。”
“兰芝?”林宴和就着唐淑月的手吃了一口,“你刚才不还说她叫什么之之。”
“之之是齐离暄给她起的小名,他不喜欢兰芝这个原名,所以后来改了。”唐淑月把油糕纸摊在自己的腿上,“齐离暄说之之很依恋他不能分开,所以要他来荆山派的话一定要把之之带上。”
“修道还要拖家带口的,成何体统?”林宴和模仿着二长老的口气拿腔拿调,唐淑月踢了他一脚。
“咚——”的一声钟响,如水波般荡漾开去,刹那间传遍整个荆山派。接着连续“咻——”的几声,大片大片的烟花在天空铺展开来,化作红色灯海的背景。
同时从山脚下传来弟子们笑闹庆祝的声音。
“今年怎么想起来放烟花?”唐淑月有些诧异。
人间除夕夜放烟花爆竹的传统,来源于年兽的传说。传闻说年兽这种怪物惧怕噪声,所以百姓燃放会发出爆炸声的烟花,希望借此将年兽吓走。
但修士自然不会害怕年兽这种东西,今年之前,荆山派从未有过如此习俗。
“今年采办年例的经费比较充足,孟平买完灯笼之后看到有位衣衫褴褛的老伯在土地庙前卖烟花,一时心软就全买下了。”林宴和抬头,盛开的烟花在他的瞳孔中留下倒影,又很快凋谢。
“很漂亮,不是吗?”他自言自语。烟花的盛开只在一瞬间,不久便凋谢在了冉冉升起的灯笼海里。鲜红的灯笼升入空中,照亮了整个荆山派,连林中的鸟巢都纤毫毕现。
如果爹娘还在……
唐淑月握住了林宴和按在屋脊上的手,林宴和自幻象中惊醒。
“明年的这个时候,我还在这里陪你一起看。”唐淑月轻声说。
她并不是擅长表达的类型,但他二人相识多年,林宴和自然知道唐淑月已经在绞尽脑汁想安慰自己的话。他反手握住小师妹的手,笑着捏了捏她的掌心。
“明年让他们再买烟花回来放好了,多大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