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千里传音符在空气中消弭了身形,去往少年心心念念的荆山那里。
站在林宴和身后的苏染,霎时间白了一张脸。
“怎么才出去两日,便巴巴地跑回来了?”清微真人撇去茶水上的浮沫,摇头失笑,“说好了要出门游历,两日够去哪里。”
人人都说荆山中最像清微的子弟,必然是林宴和无疑,不管是长相还是脾气。这个命题倒过来也一样成立。苏染看着多年未见的师父,乍看正经慈祥实际老不正经的清微,狭长的丹凤眼笑起来的时候眯成一条缝,好像一只老狐狸。
苏染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林宴和,一时间有些出神。
“总不会是宴和做了什么傻事,把你气着了吧。”身为荆山之主,清微自然知道他们二人是凌晨时分一起回来的,因此打趣了一句。
“没有。”苏染回过神来,“只是路上恰好碰到,并没有起什么冲突,哪里就气着了。”
“徒儿给师父请安。”
殿下传来一声咳嗽,打断了苏染师徒二人的交谈。来人自然是刚刚回山的林宴和,与前不久结束闭关的唐淑月。
二人结伴而行,一看便知道是从唐淑月那里顺道过来的。林宴和换了一身宗内子弟的蓝白道服,唐淑月怀里抱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当真一对璧人。
那狐狸看起来十分可爱,就是耳朵实在有些长,不像普通狐狸那般圆润。
“起来吧。”清微真人挥挥手,“刚回来没几个时辰,跑来扰我清净的速度倒快。”
“不来便听不到师父怎么在师姐面前编排我,”林宴和熟门熟路地找了个座位,“岂不是吃了大亏?”
唐淑月是师门中资历最小的,自然是挨着林宴和坐在下面。她怀中的白狐似是有些困了,挨着她的胳膊蹭了蹭,竟是美美地在她的臂弯中睡着了。
“这狐狸是哪来的,”清微真人半点没有背后说弟子坏话被撞到的心虚,光明正大地转移了话题,“我从没见过耳朵这么长的狐狸。”
“徒儿在蛇山游历的时候遇到的,觉得小师妹大概会喜欢,所以捉了回来。”一旁小童奉上茶来,林宴和在唐淑月那里润过嗓子并不渴,仍放在桌上。
“你小师妹会喜欢?”清微真人摇头,“她可是前不久刚被狐妖咬伤,你又不是不知道。”
清微师徒二人说话时,苏染只盯着唐淑月看。原本早已过世的少女在时间洪流中死而复生,却似乎和她记忆里的小师妹有些出入。不变的是那张白皙生动的脸,笑起来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线,和林宴和有种微妙的相似感。
前世的苏染曾经怀疑过他们二人是不是亲兄妹,毕竟唐淑月自称是孤儿,又无人知道她父母到底是何身份,因此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但当时的清微沉吟了一会儿,告诉苏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夫妻相。
“师姐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原本专心挠白狐下巴的唐淑月抬起头,直直地撞进了苏染探究的目光,带笑问道。
她自然知道苏染在观察自己,实际上她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苏染比她想象的要更矮一些,身材纤瘦,一双眼睛显得很灵动,但是脸上始终一副冰冷矜持的神色。
她的容貌其实并不适合这种表情,板着一张脸的时候十分颜色也得去了三分,一看就难以亲近,是唐淑月不太喜欢靠近的类型。
但她如今却不得不去亲近。
“师姐身上,或许有些蹊跷。”在温泉里泡着的时候,林宴和忽然说。
在外游历的时候不方便洗漱,换洗的衣服也有限。修仙人士虽然可以使用避尘诀,也不可能身上当真一尘不染。因此林宴和借了唐淑月后院的一弯热汤冲洗,温热的池水最能洗去一身的疲惫。
看在那白狐确实很合自己心意的份上,唐淑月允了他这点请求。她从柜子里找了一身林宴和以往换下的练功服,弯下腰放在池边。
“哪里蹊跷了?”她半是试探半是不怀好意。
“你记忆里有苏染的存在吗?”林宴和转头看着她的眼睛,他身后披散的乌发沾了水,湿漉漉的浴袍贴在身上,显出几分风流惫懒。
“这么问我的话,你是也不记得有这么个人?”唐淑月有些诧异,“可你明明记得,还说苏染是我们师姐。”
“我是知道她是我们师姐,还知道她以前做过什么事,剑诀练到了第几层。”林宴和若有所思,“但我完全不记得我们之间有说过什么话,一起做过什么事。只是记忆告诉我她是我师姐,我们认识了很多年。”
“但重逢的那一刻,却好像是第一次见面?”唐淑月明白过来。
“你也是这样?”
林宴和可以清晰地记起自己母亲责备自己的时候是什么神色,师父教导自己的时候是什么语气,小师妹欠了人情耍赖是什么表情。
但苏染在他的记忆里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看起来似乎同门多年,但林宴和甚至想不起上一次和她见面的时候有说过什么话。
如同一幅和谐熟悉的画卷上,忽然多了突兀陌生的枝节。
唐淑月顿了一会儿才回答:“不。”
“我根本不记得有这么号师姐,她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