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飘然入梦
中午来到中里,还在一月之前住过的伙铺暂歇,店主人认得石达开,小声神秘的问上一次是不是他们把古豪里的强人割手刺腿。石达开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连说不知道,邀天之幸,那天并没有遇到强人,或者在他们之前有一伙客商,把强人给收拾了。店主人直夸石达开命好,没有遇到强人。他已经完全确定,弄伤强人的一定是石达开一伙,只有他们才手持梭标,其它人都是手无寸铁,如果不是他们弄翻那伙强人,别人更不是强人的对手。他很理解石达开的反应,伤人断手,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多惹麻烦是蠢人所为。对面前的后生,不觉高看了三分。
就着店主人送的凉茶,吃完随身带的干粮,石达开继续赶路,在店主人处歇脚的行商也纷纷起身,与石达开结伴而行。从中里到贵县的路,比从北山所过来要好走一些,也宽一些,听人说,广西巡抚周天爵合同浔阳府对治下一些卫所之间的小路进行了扩宽,要求能够供马车通行,把人担肩扛运输逐步向畜力过渡,中里到贵县的路也在此列,因此随行的运输工具中就有了一些马车。
一位姓黄的行商热情的请石达开把行李放在自己的马车上,与石达开空手走在车后,一路闲聊。行商常年在广西经商,对广西的情况十分了解,从他的口中,石达开第一次对满清中国有了一个粗浅的认识。今年是道光二十七年,皇上的高姓大名有点奇怪,百家姓里没有,叫**新觉罗·旻宁,因此在做文章时,旻宁二字要尽量避讳,在郁江上游,有一座城,叫南宁,明朝洪武二年,设南宁府,隶属广西布政使司。道光年后因为避讳,不能再称为南宁,改成宣化。
石达开点头称是,认为这些都十分重要,在做策论时,旻字少见,宁字就难说了,稍不注意,就会踩中屎坑。
行商告诉石达开,如今洋商云集桂南,贵县也有不少经营洋货的店铺,现在在北山一带广为种植的马玲薯、玉米、番薯都是乾隆年间由洋商带入中国,如今浔阳一带山区,旱地都以种植玉米番薯为主,算是洋人带给中国的好处。
走了小半天,一路的人都有点累了,特别那些担着担子的人,在太阳底下,浑身透汗,气喘如雷。路宽了,树荫就挡不过来,大中午的,热**人。找了一个树荫下,歇歇,喝点水,抽袋烟。行商从身上摸出一根漆杆铜头青玉嘴的烟斗,在里面填了一些烟丝,打开火媒子,吹了吹,冒出一点明火来,点上烟斗,美美的吸了一口,喷出白白的烟。旁边一些人也拿着自己的烟斗过来借火,借完火,还不忘记帮行商的烟锅里添上一些烟丝。石达开不会吸烟,问行商,为什么他们借完火后,要在烟锅里加上一些烟丝。行商告诉他,烟丝不珍贵,火贵,如果没有火媒子,就需要用火石火镰引火,很麻烦,为了抽锅烟搞得这么麻烦,不如不抽。有人抽上了,就可以借火,借火也让对方的烟加速燃烧,所以借完火后,要帮对方的烟锅里加上烟,这是客气,也是礼仪。石达开觉得有意思,这种行为是合理的,也合礼,是朴素的礼。行商告诉他,这个烟草,也是洋人引进中国的,过去只有干货进口,后来有人引种进来,在中国广泛种植,农民自产自销,直到前几年,在福建才有人专门生产皮丝烟。烟是个好东西,不爱抽的人闻起来呛,抽习惯了宁可一日无食,不可一日无烟,一天无食胃痛,一天无烟心慌。他这次去贵县,也是去要一种新的种子,一种洋人运来的玉米种子,听说种出来的玉米**又大又甜。
石达开点点头,说,原来洋人也做过好事的,过去就知道他们卖大烟膏给中国,毒害老百姓。行商笑了,大烟这个东西,其实是个好东西,入药入食,只要用得好,无可替代。偏偏有人要把大烟炼成烟泡来吸食,结果上瘾成病。我们中国人,一惯不会责已,只会怪人,不说是抽烟人的问题,反而去怪大烟,这就是拉屎不出怪地硬了,如果你中国人没有一个人吸这个东西,这个东西就不会有买卖生意存在。我们行商者,只要有需求,就会有生意,没有需求的东西,再好也没有人去碰,有需要的东西,再禁也禁不住。比如让你夏天在南方卖厚皮袄,冬天在北方卖大葵扇,倒找钱给你你也不干。
石达开很同意行商的意见,所谓水往低处流,商业也是一样,商品本身并无好坏之分,就看把商品用在何处。行商很欣赏石达开举一反三的理解能力,认为如果石达开能够一举进士,外放做官,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官。听到行商的赞赏,石达开不好意思的笑了。
一天之后,有两伙人夸他会成为好官,大大的燃起了石达开的斗志,仿佛马上就要当官似的,走路也昂扬了很多。
八十里路很快就量完了,进到贵县北门的时候,太阳刚刚落进平天山的山头。在行商的介绍下,石达开在西门附近租了一间民房住了下来,一个月一两银子,如果用制钱结算,就要一千四百文,石达开这才知道,官府钱庄里一两银子兑换一贯铜币(一千文)完全只是一个参照而已,在民间,银子的价格远远高于制钱。贵县有一个开采了很多年的银矿,就在平天山上,虽然是官府专营,还是有散银流落在外,因此铜币还算值钱,到了桂平桂林,一两银子就能值到一千七百文。石达开仔细打量了这间房子,是一户人家多余出来的厢房,这户人家姓黄,原本有一子一女,儿子在十年前上京赶考,一去就再也没有回头,不知道是死是活,也许是中了举,外放为官也说不定。女儿前几年也出嫁了,家里就余下两老夫妻,他们的房子很富余,住在后堂就足够了。前院的两边厢房用来出租,却有个规矩,只租给在县学上学的学子,行脚商人哪怕给再高的价也免谈。房子里很光亮,正对着屋子的天井,屋子里有床有书桌椅子,还有一个小立柜,最讲究的是门边放了一对小扶手椅加一个小方几,因为年代久了,摸得油光发亮,看不出是什么木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