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琢沉默下来,那晚回到房里,他换了一身夜行衣,离开侯府,翻过城墙,来到紫阳观,犹如二十多年前。
人性本贱,失去以后才知道珍贵。
二十五年前,皇帝亲征讨伐琅琊吴王,他随驾出征,以为一年足矣,哪想这一去就是四年。
吴王灭,赵王反,赵王灭,楚王安王反……
皇帝削藩太狠,之前亲王世子世袭亲王,其余子为郡王。郡王世子世袭郡王,其余子为镇国将军,镇国将军世子世袭镇国将军,其余子为辅国将军……几代人下来,宗室有八万之众,李家的王爷什么事也不干就躺在床上生儿子,生的越多,俸禄越多,一百多年下来各王府的俸禄消耗了大半个国库。
年轻的皇帝大权在握之后,开始削藩,废除世袭罔替,定降等袭爵制度,亲王世子为郡王,其余诸子看功绩封爵,以此类推。
各藩王岂肯就范,接连造反,江山险些颠覆,经过四年的时间才镇压下来。
回到京城之后,他第一时间去紫阳观找她,看见的却是已经削发出家的陆清猗,她神情平静地跟他说,以后莫要再来寻她,观内无陆清猗,只有清净。
那一刻,彷佛心空了个窟窿,冷风呼呼往里头灌。
他才明悟,去他娘的结成异性兄妹,他要的是拜天地。
有谁会对自己的妹妹日思夜想,这四年在战场上只要空下来他便想起她,杀的人越多越是想念,几次落入包围,九死一生,他就是凭着想见她的念头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告诉她,他喜欢她。
她无惊无讶无悲无喜,彷佛耳边只是吹过了一阵风。
他再一次尝到了气馁的滋味,上一次是劝她跟他下山。
他没有放弃,只要一有空,他就没脸没皮地跑到紫阳观找她,不管她说什么都不放弃,她视他如空气,他就像空气一样缠着她。
他四处打听怎么要讨好姑娘,他拿起了最讨厌的书学着写情诗,终于发现了骨骰里的秘密。
欣喜若狂都不足以描述他的心情,他不顾是白天跑上了紫阳观,在她面前打开骨骰倒出了里面的红豆。
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你喜欢的人也喜欢更美妙的事,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了慌乱无措。
她说这是她年幼无知错将感激当成了喜欢。
他不信,也不愿意相信,哪怕是曾经喜欢过那也是喜欢,他能让她喜欢上他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他往紫阳观跑的更积极了,之前总怕过犹不及,现在却像是吃了定心丸。
他离开了四年,又用了四年的时间重新打动她。
“我打完这一仗就向皇帝辞官。”
“我会找机会和师父提还俗之事。”
“要不我先和你大哥说一声。”
“我自己来说。”
“清猗,你真的愿意嫁给我?”
“……嗯。”
“你前面的沉默是个什么意思?”
“我愿意。”一字一顿,清晰可闻。
隔了十七年的时光,萧琢回味似地摸了摸心口,依然能感受到自己当时的兴奋,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奔腾狂欢,心跳如擂鼓。
二十六岁的自己却像个十六岁的毛头小子,山谷里都是他放肆的笑声,他将她抱了起来,许下誓言,“清猗,我带你回凤凰山,那座凤凰山比这座凤凰山更美,我们在凤凰山上拜堂,我带你去天山看雪莲,沙漠看骆驼,漠河看冰川!”
放在心口的手掌握成拳,萧琢眼里渐渐起了一层荒芜,他只不过离开了九个月,她为何反悔了,还那般决绝,不惜以死相逼。
温御医最是见不得他这模样,也有些后悔提起这一茬,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千里镜,这是他们师父发明的新鲜玩意儿,可看见几里外的东西,犹如千里眼一般,故名千里镜。
陷于昔日回忆里的萧琢愣了下,莫名其妙地看着有温御医。
温御医一边搜寻一边说,“我这不是看你马上就要回大同了,让你多看一眼是一眼。”又瞥了他一眼,“省得你三更半夜跑来,你自己不怕,也得替观里的坤道想想,没得让人家以为闹鬼。”
萧琢脸色古怪,“……你拉我来爬山就是为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