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刹那间陷入了一片寂静。
他转了转面前的白瓷杯,声音又缓又轻,却像有千斤重:“纤澄现在容易疲惫,三婶不如带着傅昭去歇息,不然又吵到了纤澄,那就不好办了。”他笑了笑,“她性子软,但我的脾气,你也是清楚的。”
傅阳的脾气一向邪门,傅家上下鲜少有人敢惹他。
气氛倏地有些凝结。
所幸即使是面对这样的场面,王宛卿还是稳住了她的高门风度。她柔声应下,然后半关心半安抚地朝我示好了几句,不见一丝半点被赶走的感觉。
傅昭此时也彻底噤声了。
气氛最终还是降到了冰点。
我注视着泰然自若的傅阳,他冲我笑得春暖花开,仿佛方才露出獠牙的那头狮子从未存在过一样。
我突然有些埋怨远在太平洋西岸的中国大陆的傅老爷子,也对傅昭产生了更多的厌烦。
好在傅阳并未对她们保持客气。我望着傅昭母女在女佣的引导下离开,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亲了亲傅阳。
而傅阳没有放过我。
这顿糟糕透顶的晚餐结束之后,我原以为,在我怀孕期间,我与傅昭的龃龉到此为止。
——严格来说,也确实到此为止。
因为我再次见到她时,我已经不再怀孕了,我躺在病床上,而傅昭一语成谶。
我记得当时我在读《英国病人》。
窗外的天空的色彩像被稀释过的蓝墨水,散落着几缕薄薄的浮云。偶尔有海风进入室内,伴随着潮声,有催人入眠的效果。
我已经搬到了傅家在长岛的大宅。这里风景优美,很适合养病、尤其适合抑郁患者。
我如愿以偿,搬到了长岛,却如当时傅阳的赌约所说,我住了不过几天就开始想念曼哈顿的繁华。然而,遗憾的是,我也没有办法兑现赌约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傅昭会特意来看望我。
傅阳不欢迎她,于是整个宅子都不欢迎她。
她来到我床前时,脸色极其苍白,仿佛病人其实不是我、而是安然无恙的她。
我放下书,静静地注视着她,有些不解。
傅昭避开了我的视线。即使脸色苍白,她依旧打扮得艳光四射,适合出现在上东区的任意一家奢华酒吧,而非一个刚流产的女人的床前。
“我来这里……”
她一出声,我和她都被她沙哑的嗓音给吓了一跳。
傅昭清了清嗓子,也似乎整理了一下情绪,重新开口道:“我来这里是想让你帮我跟Nathaniel说一下,让他放过我。”
古怪的是,我听到她这句话的一瞬间,心脏安安稳稳地落了地。
“宋纤澄,作为回报,我可以帮你一个忙。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都会做到。”
她紧紧地凝视着我,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真诚。
车祸发生之后,傅阳的迁怒牵连到了傅昭身上。
她那晚在餐桌上绵里藏针的话语被傅阳记得极牢,傅阳认为是傅昭诅咒了我。
因为傅阳,傅昭最近的日子并不好过。
我垂下了眼睛,目光停在书页上,笑了笑:“我最近没什么需要,傅昭,你的回报对我毫无价值。”
傅昭脸上的真诚出现了一丝裂痕。她的嘴唇开合了几下,似乎吞下了不少涌上舌尖的话语。
“宋纤澄。”她抓住手提柄的手指紧了紧,手中昂贵的birkin也无法掩饰她越来越高涨的不快,“你可以谈条件。但是,要认真算起来,其实之前我早就已经提——”
傅昭的话戛然而止,她自己截住了自己的话。
她想说什么?
我的眉头锁了起来,探究地看着她:“你早就已经什么?”
傅昭没有回答。
她沉默了几秒,像是在调整自己的情绪。
“你随便开个条件吧。”
见她如此,我简直要被她给逗笑了:“傅昭,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她愣了一下,我把书合上,继续说道,“这样吧,我不需要你的回报,你只需要把刚才的话说完,我就可以帮你。”
傅昭看我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疯子。
然而我确实只想知道她方才那句话的后半句。
“你早就已经什么让我们的账扯平了?傅昭,把话说清楚,我就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