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是对这个男人的嚣张程度佩服得五体投地。众目睽睽之下,在我坐下来的那一刻,傅阳还生怕我不知道他的愉快那样冲我眨了眨眼。
我忍不住偷偷掐了一下他的小臂。然而全是结实的肌肉,根本没掐动。
就与我只隔了一个始终保持安静娴雅姿态的傅晓的傅昭始终盯着我们这边,自然捕捉到了我的小动作。我原本还被她今晚这罕见的安分给惊讶到了,忍不住用余光悄悄窥向她,却被她不动声色地瞪了一眼。
我立马收回目光,而桌面上已经放好了一碗点缀着柠檬切片的清水。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只见傅老爷子将手指浸入清水中,轻轻地涮了涮,然后拿起了一旁的毛巾,细细地擦拭了几下。
这就是个信号。
至此,闹剧全都已经落下了帷幕。而傅家老宅的明前小聚,终于正式开始了。
总体来说,傅家还是很符合人民群众对于名门望族的想象的。
曹雪芹在《红楼梦》里描写四大家族,“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贾史王薛四家都有着泼天的富贵,傅家也有。所以这句话放到傅家身上照样成立无误。
——数不尽的宝马香车、咽不尽的美酒佳肴,子弟虽不能说个个都是芝兰玉树,但都尚算得上风流倜傥。当然大户人家标准配置的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傅家虽然也有,但因为家主傅景洵太强,基本止步于今晚这种小儿女之间口角争执的小打小闹的规模。
尽管我不太清楚别的豪门大家内部是不是也是这样,但是在我看来,傅家已经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了——尤其在吃饭的时候,直接能从“和和美美”进化到“相亲相爱”。
中国人的用餐礼仪传统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傅家虽然是个旧式的家族,但也十分与时俱进,吃饭时是可以说话的。只不过从小到大的礼仪教育使得傅家人都倾向于闭嘴吃饭,连碗筷起放时的动静都几不可闻。
不过也不至于安静到像是一群空气在吃饭。傅老爷子偶尔会问上一两句话,被他关心到的人得细细致致地回答他的问题,这样一来二去,餐桌上倒也不会犹如一潭死水那样死寂枯静。
今晚到场的人里,子辈的傅青岚被问了一两个关于生意的不痛不痒的问题,至于傅青嵩这个在南京大学钻研古文字学的侄子,老爷子更不会去问些什么了。孙辈里,傅阳和我简直就像两颗闪烁着耀眼金光的大灯泡,一个是王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一个是皇太孙的前女友,怎么看都是老爷子今晚这顿饭的目标人物。
我总算知道傅昭为什么非要提早到老宅来了,假如吃饭之前才到,根本没有机会和老爷子亲近亲近。
但是我十分愿意把这个机会给傅昭让给傅昭。
我刚吃了一口蟹黄豆腐,老爷子就差不多开始他的“审讯”了。
照例先是问我——
“小澄啊,最近身体怎么样了?”
我对此早有所准备,赶紧把腹稿说出来:“爷爷,最近我身体好得不得了,前几天刚到中山医院拿到体检报告,医生说我现在已经完全恢复好了,不止健康、而且还比以前胖了几斤。我生命力可强啦,您不用担心我。”
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看向傅阳:“阿阳,就是要这样,把小澄照顾好。老大在上海那套公寓不是早就装修好了吗?尽快带小澄搬进去,环境好了身体才能好。”
我一听只觉不好,赶紧抢在傅阳之前开口道:“爷爷,我现在的公寓就挺好的,不用搬过去。而且傅阳他本来就忙,我怎么能给他添麻烦。再说,我们两个已经——”
“我们明天回到上海之后,我就带她搬过去。”
傅阳出声打断了我,我朝他看过去,没想到他根本没理会我,还舀了一勺子龙井虾仁放到我的碗里。
“还好爷爷您提醒我,不然我快忘了这件事了。她现在的公寓确实也太小了,不适合养病。”
我紧紧地盯着傅阳,他甚至还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的微笑,仿佛丝毫没有觉察到我的情绪。傅阳又舀了一勺虾仁,见我没有动筷,他还故意凑近到我的脸旁,低声说了一句“快吃”。
粉白鲜嫩的虾仁在豆绿釉的瓷碗里堆成了一座小山,既有虾仁的鲜香,又浸着一股清新的绿茶香味。我确实很喜欢傅家主厨做的龙井虾仁,但傅阳的意图让我很快就失去了大部分胃口。
傅老爷子也选择性无视了我的神情。他点点头,一锤定音道:“那就这样办。”
傅阳极为刻意地应了一句“知道了”。我看着他,他的眉梢眼角全都透着借势压人的快乐,我对此没有任何办法。
我低下头去,夹起一粒虾仁,默默地放到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