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过哪个字?
眼看着裘簌簌的目光锐利得如针一般,甘棠脑中拼命回想,也不曾想起自己究竟是何处露过馅。
“可还记得我曾找你描过绣帕的字样?”
“记得。”
可那又有何门道,甘棠只记得那日裘簌簌深夜带着帕子来找自己,言辞间充满犹豫,原是其中有隐情。
“那日我初见小娘子,便听你提起小石头的名字。”裘簌簌站起身,缓步移到床榻边的妆奁前,“可小石头自幼体质极弱,家里人怕他被白面鬼栓了去,走失前并未起过大名。是以就连掌事的柯娘子,也叫不出小石头的名字来。”
裘簌簌叹了口气:“小娘子,可偏生你晓得。”
如遭雷劈,甘棠怔在原地。她第一次看到薛时的名字,还是在系统的人物列表里,当下就默认了他叫这个,哪想得到这么多,嘴一快便说了出去。
裘簌簌穿得素净,连妆奁的样式也素,再普通不过的桐木作的盒子,却上了两道小锁。裘簌簌从柜子中摸出钥匙来,一层一层地打开。
妆奁里面竟还有个小盒子,小盒子下头的夹层里面,装着个用油纸布包裹的扁平状的物什。
“小娘子一定好奇,既然老爷并未给小石头起名,那我又因何知道这‘时’字与他有关。”裘簌簌慢慢剥开层层包裹着的油纸布,里面赫然是一块令牌。
那令牌约莫妇人小半个掌心大小,由某种磨砂的黑色金属制成,甫一拿出,便精致得与整间屋子格格不入。整个令牌拿在手中光滑如新,唯正中间用烫银刻了龙飞凤舞的一个大字——“时”。
正是薛时的字迹。
一时间千回百转,甘棠脑中想到过一万种可能——丢失过八年又叫家人捡回来的傻子,一块明显不属于楚夷的精工制作的令牌,以及薛时奇怪的动向……
甘棠下意识得出一个结论:薛时或许并非薛家人。甚至于他可能在装傻,又或是装作失忆。
“有没有可能……”
说了一半的话被裘簌簌打断,妇人摇了摇头,淡淡道:“我猜到你想说什么。你是不是想说,小石头身上带着这块令牌,身世来历都不清楚,陡然出现在这薛家村的后山,倒像是故意找上门来似的。偏偏走失时聪颖得很,找回来后竟是个傻子,其中像是有何端倪。不妨小娘子猜测,若是小石头真是那么轻易便被寻回来了,我和老爷恐怕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裘簌簌摇摇头,“可并不是。”
在她的描述中,甘棠一点点还原出来,捡回薛时那日所发生之事。
那天金穗跑去后山后,裘簌簌心急如焚,急匆匆带着薛老员外和几个家丁上山寻人。还没走到半山腰,就有家丁被毒虫叮得双腿红肿,只能被扛下山,一时间只剩裘簌簌和薛老爷二人继续边找边喊人。
也就是这时,隔壁山头突然发出持续不断的巨大轰隆声响。
他们二人急忙奔过去,可到底是脚程慢,等赶到了地方,那声响早已停止,地上残留着大片的血迹,将土地全部浸红。
裘簌簌念女心切,不顾薛老爷阻拦,硬是扒开灌木丛扑了过去。只见到远处的空地上倒着两个身着明甲的士兵,皆被一刀割喉,如涌流般的鲜血从他们的身下蔓延出来。
而薛时就倒在离他们不远的草丛边,满身是血,身上布满骇人的烧伤,一手紧紧捏着令牌,另一手则抱着已昏过去的金穗。
“那怕是我平生见过最恐怖的景象了,我当时以为小石头已经死了,可将金穗抱起来之后,老爷发现了小石头背上的胎记,硬是要将他带回去。说是就算是死,也要让小石头从薛府下葬。”
如今回想起来,裘簌簌仍是心有余悸:“自小石头被从山上接了回来,接连吐了三天黑血,高烧不退,眼看着那血从黑的变红的,那时家底仍厚实,老爷将临近县城里的有名郎中都请来看过,郎中们都说挺不过来了。谁知到了第四天,小石头竟能勉强说出些胡话来,到后来,精神头便愈发好。除却人被烧傻了之外,好歹捡回一条命来。就连金穗都害了好一场大病,险些也烧痴傻了。”
“所以你要说小石头是装傻接近薛家,几乎将自己的命也搭上来,实在是犯不着。”裘簌簌思维严密,“再说了,那背上的胎记可做不得假。”
“小娘子只要回去一看便知。刚救回来时,我还以为那是块血迹。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妾身见识短,虚长了这般年岁,我还从没见过人的胎记会生成那样。老爷只销一眼便认得清楚。”
薛时确实来得蹊跷,但其中一环扣着一环,无论是哪一层逻辑都解释得清楚。
背上的胎记、高烧后变傻失忆,薛时应当确实是走失的薛家大少爷无疑,但那一手无与伦比的草书,以及与楚夷的背景格格不入的学识,中间消失不见的八年,恐怕只能等薛时回复记忆后,由他本人来解释……
甘棠陷入了沉思,屋内一时间静谧下来,裘簌簌重新将令牌收好,小心地给妆奁上了锁,再将妆奁收进床头的小柜。
“就算小石头不是走失的大少爷又如何呢?”裘簌簌声音略微颤抖,缓缓道:“他救了金穗一命,又身上带着这块一看就非平凡之物的牌子。就算不是大少爷,我和老爷也当他是我们薛家的贵人。”
“老爷救了妾身一命,大少爷又救了金穗一命。簌簌无以为报,此生都愿守着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