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各有各的打算,唯有薛时倒是真的思虑单纯,背着甘棠一会快跑、一会儿慢走,遇到土坡,还煞有兴致地跳上去。
时隔几日再来到怀县城,光景却已大不相同。街道上四处可见打着绷带的居民,目光呆滞地坐在道边,甚至边上还有草席裹的尸首。甘棠一路看来,只觉触目惊心。
原本繁华的街道两边,店铺只余先前的三分之一,更多的,是招牌上一截烧焦痕迹,店内像遭了浩劫一般,一片狼藉。
呈祥酒楼与宅院在怀县城最东头,他们从西城门进,一路上看尽沧凉。林二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些什么,欲言又止了几次,叹了口气道:“都是前几日那傩戏灯会闹的,我家掌柜的也忧心小姐安危,特地嘱托小的先行打听。”
可傩戏灯会那天,明明还没有今日这般严重。是有些拥挤堵塞,相互推搡,贼人扔弃的火把确也烧伤了不少人,可哪有这么多家店面都倒闭了的道理。
林二看出甘棠的疑惑,补充道:“那日明甲之祸后,上头派了天子之国的大人来查案,说是任何一家有窝藏贼人嫌疑的铺子都不能放过,又是砸又是烧。就连我们酒楼,都遭了好一通搜查。唉,真是造孽。”
“都说是当今时局动荡,才殃及了我们这一方小小县城。可小姐你说,咱们一城的贱籍平民,又能和上头的政派有何瓜葛?”
心里猛地揪了一下,甘棠控制住自己,尽量不将目光落在那些受了伤的老人身上。可饶是如此,内心仍觉得煎熬。
可路途并未给她多愁善感的时间,拐过这个街角,便是呈祥酒楼掌柜老父——林老爷的宅邸所在了。
入府并未费多大功夫,林二与门口的小厮通报一声,便领着他们穿堂过院,一路到了正厅。
“李小姐,你们可来了,让我好等。”他们甫一进门,林清雪便迎上来。他着一身藏青绸衫,腰挂一块玉佩,举手投足间看不出是商贾世家,反倒像个清雅读书人。
厅堂内摆了六把太师椅,林老爷入座正中,约莫已到知天命之年,可还精神矍铄,仍招呼下人给他们倒水。四周坐着四五个老头,看上去和林老爷亦差不多年岁。
“这位是……”
甘棠微微福了个身,答道:“这是我相公,薛石头。”
见众人目光投来,薛时也跟着点了点头,朗声道:“这是我娘子!”虽举止带着一股傻气,但一张脸如斧刻刀削般俊美异常,眉眼上挑,本清冷的长相与这半分傻气恰好相抵,满座竟无人纠他有失礼节。
“‘偶来松树下,高枕石头眠’。倒是个洒脱旷然的好名字。”座上一位老人抿了口杯中清水,缓缓道。
怎么这都有吹彩虹屁的,甘棠无语,但面上功夫仍作足,快走两步,将手中纸筒双手呈给林清雪。
还未等她开口说话,周边宾客已忍不住皱眉,“世侄,不是你说这墨宝就算是千金也难求吗,怎的就装在这样一个破破烂烂的纸筒中便带来了。”
甘棠抬头,与林清雪目光相接。
她先前来晚了,并不知这酒楼掌柜是如何夸赞薛时之字的,看这番模样,怕不是将这手字吹破了天。
“伯父,你可不知。包装愈是朴素,愈显珍贵,正如璞玉出自顽石,亦是此理。”没等甘棠出言解释,林清雪已替她遮掩了过去。
“清雪,莫磨蹭了,快将纸筒解开,好让我们几个老头子开开眼界!”座上宾客已然有人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