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细想太多,甘棠三步作两步跨着台阶回到雅座上,只见金穗早就从座上跑下来,趴在栏杆边上,指着底下缓慢移动着的迎神队伍:“小娘,你看,是神仙!”
“嘘——安静看着。”裘簌簌虽教训金穗,但她自己也看得入了迷。
长街之上,红黄相间的舞狮穿梭在人群中间,而在其中,则簇拥着长长的迎神仪仗,这阵势对于物资匮乏的楚夷城镇来说,是难得的盛景。
唢呐吹得震天响,一路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这一出傩戏演的是捉黄鬼,路旁人群早已手拿棍棒等好,大声吆喝着,只等傩戏队伍到来。
黄鬼是人间病厄、灾难与邪祟的化身,捉黄鬼也是楚夷一带最盛行的傩戏曲目,通过人们手持棍棒“赶跑”黄鬼,象征这一年生活风调雨顺、再无病灾。
远远的,金穗便一眼瞧见那黄鬼,激动地跳了起来。
黄鬼满身披着染成橘黄的布条,脸上画着一杠杠黑白,双腿岔开跳来跳去,人群顿时簇拥上去,手中的棍棒高举,一上一下地动着。
场面被推向了高|潮,眼看着赶黄鬼的队伍就要行至高台下方,金穗眼巴巴地看着,眼睛几乎都要掉下去。
一阵烟雾环绕,人群中突然炸开了一声巨响。
薛时被惊了一跳,抱紧甘棠手臂,脸上表情委委屈屈的,“娘子,我怕。”
照若平常,被一个大男人揽着手臂,甘棠定会嫌弃地把对方的手扒拉开,可是面对这么一张丰神俊朗的颜,她却拍了拍对方的头,“没事没事,小石头不怕,这都是演出来的。”
果然,一群身上被得黑黢黢的人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甘棠定睛一看——他们不止是身上被涂了黑色的颜料,还粘着黑色的纸壳,那纸壳偏偏不是全包在身上的,而是只包裹着胳膊与双腿,偏偏还伸出来一大截,在地上耷拉着。
想必是这出戏传到楚夷后,迎合当地传说做了改动,但是不知这些浑身黑乎乎的人,扮演的是哪路神仙。
甘棠正暗自猜测着,金穗和锦林却都振奋起来,锦林细瘦的胳膊遥遥指着那些黑人,激动道:“是黑甲铁骑!他们来打黄鬼了!”
“什么?”甘棠对民朝历史背景并不十分了解。
“是黑甲铁骑!”金穗重复了一遍。
金穗奶声奶气,偏偏嗓门还亮,吸引了旁边一桌的注意,那桌的贵妇对甘棠和善地笑了笑,“小娘子是番邦来的吗?怎么连黑甲铁骑也不知道。”
“这可是我们大民最利的一支兵,全军明甲,由文渊阁那位亲自领兵带队,战无不胜,无往不利。”贵妇摇了摇扇子,“我家老爷的大舅舅是咱们怀县城的典史,十年前还有幸见过黑甲铁骑操练呢。”
锦林一听,眼睛都亮了,也顾不上底下这些身披黑纸壳的黑人,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夫人,典史大人见过真的明甲吗?”
“自然。”妇人的语气有些得意,显然这“明甲”在达官贵人眼中也极为稀有,以至于远房亲戚多年前见过一次,还能时常作为谈资拉出来显摆两下。
听着她们的对话,甘棠大致明白这些浑身涂满黑色颜料的人在扮演些什么了,他们身上这些黑色的纸壳子,大概就是模仿的黑甲铁骑所穿戴的特殊铠甲——明甲。
倒不知民朝物产如此贫瘠,这所谓一眼难求的铠甲究竟是长得什么样子。
底下烟雾尽散去,黄鬼和大鬼二鬼做出一派拼死抵抗的样子,人群中呼声像浪潮,黑甲兵人抖了抖身上的纸壳,向黄鬼一步步逼近。
黄鬼本落到退无可退的境地,但依然顽强,两边竟一时间陷入了焦灼状态。
“加油啊,黑甲铁骑!”锦林挥舞着瘦弱的小胳膊,拳头紧紧地攥着。
连甘棠都看出来了,锦林怕是这支强|军的铁杆粉丝。她左右环顾,见周围人群皆是一副紧张模样,可见其深入人心。
忽然间,天边炸开几声巨响,烟火再次升空。
同时伴随着的,是无数盏灯火瞬间被点亮,红黄的烛光像不要钱似的尽情燃烧,照亮了整片街道。
几个光着膀子的壮汉,推着个大推车,车上用黑布罩着个东西,从街道那头,步伐极沉重地走来。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屏住了呼吸,饶是甘棠较这群乡野村民来说,见过太多大场面,此时也禁不住心焦。
那黑布下究竟盖的是什么物什——
能让五六个壮汉推车都推得这般费力,能在这怀县城七八年才一遇的盛会上,作为压轴的镇场之宝出现。人人的胃口都被吊得无限高,伸长了脖子翘首以望。
最后边的壮汉手臂一挥,黑布被猛然揭下,那底下的东西霎时间暴露于众人面前。
万籁俱寂。
“是明甲!那是副明甲!”高台之上,足足有数十秒的沉默,锦林急促的一声惊叫,将这长久的震撼打破,她几乎失了语,低声喃喃道:“娘亲,我没看错吧,那是明甲……”
不仅是锦林,甘棠此时的内心也波澜壮阔。
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与她印象中对古代战甲的印象完全不同,明甲与普通的作战铠甲大相径庭,重甲只覆在四肢尽端处,其他部分由薄如蝉翼的寒铁片覆盖,其关键部分大大小小的零件精密无比,偏又完美得没有一丝空隙地组合在一起。
怀县城里推来的这副明甲,看上去已十分破旧,甚至有些地方发生了损坏,右臂呈现出一道巨大到能看清内部零件的裂痕,而左臂末端则失效般挂着半截断掉的巨大又锋利的长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