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吹得呜呜咽咽,有气无力。
一顶六抬小轿从天子之国出了城,过了隘口,送亲的队伍便越走越短。
一个时辰前,队伍尾端跑了四个大汉;到了苏南的地界,队伍前方抱着羊的孩子,趁着休整的工夫也不知蹿到了何地。
“都是些不堪用的东西,这些苦都吃不得,莫说今后在薛府陪小姐共患难。”陪嫁丫鬟春玲恨恨地,掀开了帘子望外面的光景。
送亲的队伍已然慢吞吞行进到了楚夷,不同于天子之国的碧天如洗,楚夷的天空永远是雾蒙蒙的,像被蒙上一层看不清的厚纱。地上铺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青褐色的碱土,随着马车的倾轧,皲裂成碎渣。
“不妨事。”甘棠斜斜地靠于轿厢,音色依然平静。
“小姐,你总是这样。”春玲撇了撇嘴,“若不好生管教下人,他们只会蹬鼻子上脸。”
“无妨。”
于是下一次休整,丫鬟春玲口上说着下轿小解,这一解,便两柱香的时辰都没回来。
轿夫憨憨地凑到轿前,“小姐,咱们是继续往前走?”
“走吧。”甘棠轻轻叹了口气。
随亲队伍中这些半路脱跑的人,就算现在不跑,将来也总归要走。既然如此,不如放他们一个自在,省得未来还要费心。
更何况,对于这些在天子之国有户籍的下人们,哪怕平素做惯了的都是伺候人的营生,也好过来楚夷过活。楚夷的处境,单说一句洪水猛兽,亦难以完全概括。
这是一片已腐烂的土地。
甘棠叹了不知是第几遍气,将盖头一把扯下来,掀开旁边布帘的一角,看外面褐色的碱土,和灰暗的天空。
呼……
刚确认自己这具身体的身份之时,她整个人都是懵的,再三确认了好几遍,才意识到自己穿到了一本真假千金宅斗文里,作为假千金被从天子之国逐出,还被二娘暗中摆布,嫁给了楚夷苏南的一名老员外的傻儿子。
可怜那老员外年事已高,还爱好美色,在傻儿子成亲的当天便支撑不住驾鹤西去。
而甘棠即将面对的,是一家子家长里短,和无数令人焦头烂额的烂摊子。
生活不易,棠棠叹气。
可怜她一个硬核户外求生博主,如今竟然要在蛮荒之地,真正体验一次荒野求生,命运和她开了个大玩笑。
不过……也罢,无非是换个地方从头来过!
平复了心情,甘棠索性轻靠在轿壁上,浅浅睡下。轿身再晃起时已是稳稳落地,轿夫擦了擦额上的汗,探头进来:“小姐,咱们到地方嘞。”他说话带着轻微的津南口音,一张憨厚的脸上写着问询。
甘棠这才踩着小凳出来——送亲队伍最前头连个吹唢呐的人都早已跑得不见光影,原本的六抬轿子只剩四个轿夫苦苦支撑,这才个个累得够呛。
“都辛苦了,到此处便不必再送。”甘棠从随身的匣子里掏出一贯散钱,用力拆了,分出三五铜钱挨个递到每个轿夫手中,“你们皆是李府的下人,我却不再是李府的小姐,得了钱之后自己寻地方过活便是。”
轿夫们本累得满头大汗,听了这话,又得了钱。当下皆也不在乎多少,皆眉开眼笑绑绑裤脚往回走。
唯有时常问她主意的那轿夫,既不拿钱,也不离开,反而守着那空轿子抓耳挠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甘棠反被他逗笑了。
罢了,既然有人想跟着来这楚夷之地受苦受难,多一忠仆也算多了帮手。
“你叫什么名字?”
“禀小姐,小人名李虎,祖祖辈辈在天子之国做事。”他指了指胸口,信誓旦旦“小姐纵然嫁出了李府,也是咱们李府的主子。我们做下人的断断没有舍了自家主子自行离开的道理。”
甘棠点点头,这李虎还算有情有义。
不过说来也奇怪,按说一座花轿停在村口,就算无人来接,总该有好事的村民来看看热闹,可这村落寂静无比,除了界碑上写了薛家村这三个字,四周尽是青褐色的碱土荒地,放眼望去连个人影也无。
“真是奇了……”李虎嘴里喃喃道。
闭上眼睛,甘棠边踩着咯吱咯吱的碱土向前走,边回想这本小说的情节——早在送亲队伍来这村落的两个时辰前,薛员外便心脏病发一命呜呼归西去了。
本来整个薛府全靠着员外一人吊着,家里的顶梁柱猝然离世,薛府众人自然乱成一团糟,更别提抽出人力来村口迎亲,所以甘棠才在村口遭此冷遇。
原书便只交待到假千金嫁来楚夷之地老员外家的一团乱麻,再往后的路,都要甘棠咬咬牙自己去趟。
可饶是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踏足薛府门口的一瞬,甘棠一个脑袋两个大,恨不得带上随身的匣子掉头就跑。
这还哪里像个从天子之国解甲归田下来的员外府,简直像个蚂蚁窝。
难怪先前村口连个人影也无,原来人全在这进进出出地往外搬东西,几乎掏空了整个员外府,人人脸上带着麻木又欢喜的笑,甚至于有人当街争抢起员外府上的东西。
“欸你家又不缺那袋子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