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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京

将军府到了年节时会清闲一段时日,然后又陷入无休止的忙碌之中。

隆冬的腊月二十八,是皇帝陛下的生辰,宫中将设下家宴。而冉大将军的妻子,则是当今陛下唯一的妹妹,当年屈尊下嫁冉府,如今俨然已成一段佳话。

冉烟浓眼睁睁瞅着,将她从小打到大、从南府撵到北苑的明蓁姑姑,带了一大帮奇人异士到府里来,手里翻着花儿似的,两个时辰,将素来清净,且清净得稍显冷落的庭院装缀得锦绣辉煌。

为以防冉二姑娘闹得鸡飞蛋打,无论冉烟浓怎么同明蓁姑姑套近乎,她都不冷不热,明着恭敬,却又显出五分的疏离。

冉烟浓被一个人落在曼折的西府海棠围卧的花廊底下,绞着手指,东张西望了一会儿,从白雪团儿似的斗篷毛里钻出一只雪白的耗子。这是她从外头带进来的,方才忽然钻出来,将明蓁姑姑吓了一跳,二话没说转身便碎步走了。

她无奈地抓住了老鼠尾巴,轻叹一声:“没人理我。”

老鼠吱吱两声,伸长了脖颈。

它发誓,它不需要冉烟浓费心帮它找食物,只要放下它,凭着它一根触须一抖,一个鹞子翻身,就能轻巧地逃过将军府黑压压的耳目顺利钻入庖厨。

冉烟浓拽着一截鼠尾,倒吊着玩弄了一会儿,然后就如它愿撒开了手,“厨房不远,看你有没本事逃过华大姑那双法眼。”

说着,冉烟浓伸出食指与中指,比了一个抠眼珠的手势。

这是冉大将军府的二姑娘。

大魏京都出名的……小美人。

听闻母亲长宁长公主出嫁那年,还是摽梅年华,风华正茂、国色天香一个女郎,冉大将军驰骋疆场,一辈子没见过女人,那日打马游街,不慎冲撞公主,却结下一段良缘。

如今冉府势大,冉秦与公主婚后一年生的大女儿,早嫁给了太子,入主东宫两月了。

又逢着陛下寿诞,年关已近,不论宫里宫外都还活在一团河清海晏的太平喜庆之中。

冉烟浓耷拉着脑袋,一脚踢歪了一块石头,回眸看时,那只没良心的耗子已跑得没影儿了。

这时便听见沉稳的跫音从花廊外头传来,听着像是父亲,她吃了一惊,忙伶俐地翻出了红栏,躲在一株四季常青的翠树底下,拿稀疏的灌木掩住了白嫩纤细的半截身。

将军府冉二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阿爹的马鞭,抽在屁股上一定开花。

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老爹。

这是她屡教不改后痛定思痛悟出的真谛。

冉秦一脚踩入回廊,巍峨高阔的身影,挺拔如山,身后跟着一个俊秀少年,两人一前一后地走来,冉烟浓立马认出,原来爹又把刀哥叫来“私下交流”了。

冉秦那声音不疾不徐,中气十足,却又压得极低极低,“留侯带着他三个儿子改道祭祖,这回正要顺路来魏都为陛下贺寿。”

冉横刀摸了摸鼻梁,少年狡黠而乖张,眼如琥珀,冉秦就不爱他上窜下跳的性子,横了他一眼,冉横刀瞬时收敛,做木偶唯唯诺诺状,“父亲大人,陈留距此地……挺远的,听说留侯原先的四个副将现在生了龃龉,要搞分裂,夷族人又虎视眈眈,我看这回留侯来贺寿是假,拍皇上马屁是真。”

少年初生牛犊,不知天高地厚。

冉秦一脚踹在小兔崽子腿弯处,踹得冉横刀两膝一弯,那伏地的绿叶底下,一个毛绒绒的脑袋探出了半个,四目相对,冉烟浓慌张地忙竖起食指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冉横刀心领神会,若无其事地立直了身。

“父亲大人,您跟我说这个,不就为了让我从陈留世子口中套点话么。儿子记得的。”

冉秦是恨铁不成钢瞥了他一眼,袖手长叹离去。

陈留是块膏腴之地,是北疆的天府之国,夷人若要抢夺粮食,必拿陈留率先开刀。

但留侯是个打落牙齿和血吞、且三棍子憋不出半个屁的英雄豪杰,即便夷族有挥军南下的隐忧,他也绝不会上书陛下说半句借兵的话。

冉秦没法套出容桀半句军情,只得做个“犬子之交”,让自己儿子勾搭容桀的儿子,兴许能问得出个屁来。

冉横刀沿着红廊猫着腰寻过来,一把便利落地揪出了一袭绯艳罗襦红裳,钻在小叶底下,咯咯笑不停的冉烟浓。

作为家中独子,冉横刀认为很有必要以身作则带坏妹妹,于是趁着他们那贤德淑懿的大姐嫁入宫中之后,冉横刀开始领着冉烟浓上蹿下跳。

魏都鼎鼎有名的纨绔,黑白两道的同龄人都得唤一声“刀哥”的冉横刀,毅然决然,花了两个月功夫便让冉家的绝代小佳人变成了一个猫嫌狗憎的坏丫头。

冉烟浓护着耳朵被阿兄揪出来,发髻都歪了,红润明艳,却一见脱俗的小脸露出整脸的嫌弃。

“说,小丫头片子听到了什么?”

冉横刀皮笑肉不笑,在她肉嘟嘟的小脸上拍了拍。

小丫头才方十二岁,正是豆蔻梢头好年华,偏偏不落正行,冉横刀极爱逗她。

冉烟浓自幼过目不忘,记性极好,当下挺胸将哥哥方才换来老爹一脚的词儿近乎是一个字儿不落地背了出来。

冉横刀便惊诧了,“嗯哼,小丫头片子,你知道陈留是什么?”

在阿爹收藏的一幅军事舆图上,陈留在魏都西北边,临边城两座,是膏腴之地,留郡以北关隘险峻,是天然庇护大魏的屏障,易守难攻,再往北则直扼夷族要地葫芦口。

冉烟浓仍是一字不漏地背了出来。

冉横刀扶了扶额头,平素带着她玩就罢了,真要让爹娘知道他让妹妹瞧上了这些玩意了,他一双狗腿都不必留着了。

冉横刀沉痛地拍了拍她的小肩膀,“浓浓你知道么,你这么大的小姑子,还不会针线女红,在咱们上京是很丢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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