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什么是情？”尚且年幼的楚歌昂着一张虽稚嫩却充满了不屈意志的小脸，颇为不解。

“情？你只需记得——世间至强是它，至弱之物也是它！情到深处，无人可摧，有人可为它入痴化魔，有人待它却弃之如履，纠缠一生，甘为堕身无情，红尘概莫寻情痴儿！”

打小“修炼”就镌刻于骨血之内的楚歌，对外物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他竟在那一刻从一向落拓逍遥的师傅身上看到了一丝落寞，自酿的陈年烈酒不要命般地倾洒，而那源头之处正是师傅，他察觉到痛苦在蔓延，师傅大口闷酒的身影瞬间定格，铭刻在自己那颗尚且年幼的心内！

“老酒鬼，我想我有些懂得了你那时的颓废了……”

身处空地之中，陷于追忆中的楚歌清醒过来，抚平杂乱不堪的心境，只是整个人气质却是有些变了，先前的他放纵不羁，肆情任为，毕竟老酒鬼从小教导的便是“自在快活”，这也正是他一生追求的，可如今，楚歌的身上却无端多了些莫名的气质，乍看之下，周身上下弥漫着一股隐约的忧郁，再观，却又再次变为豪情横生，周而复始，令人捉摸不透。

甚至他自己都没料到，顿步于桎梏之中，横挡在自己面前那道久久难以跨越的天堑就这样轻易地越过去了！难怪老酒鬼将自己赶下山去说是体验一番红尘历练，说来这已是第二次了，刚下山那会还真是什么都不懂。

一个从小在深山老林里长大的人初临滚滚红尘，自然有些适应不得，当山间明月邂逅灯红酒绿，当岭上清风遭遇光怪陆离，会擦起怎样的火花？楚歌不知……

离山之时楚歌曾设想过，可真正下山的时候，那种陌生感是他始料未及的，格格不入不足以形容他的窘态，他发觉自己难以适应，终于，在众人都以“看白痴”的目光盯着他，他才明白何为众人拾柴火焰高，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并非空穴来风。

对心思尚且稚嫩的他而言，众人的目光，讥笑的神情，无一不是一股让他心底生畏的毁灭性力量！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古井无波的心境被众人冷漠的眼神击溃之时，楚歌再也无法忍受，他知道他失败了！出师未捷身先死，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这般无用，什么自在快活，孑然一身，潇洒逍遥纯粹是凭空编织出的一个华丽虚幻的梦境。

灰溜溜地回到山间，望着师傅意味深长的笑容时，他惭愧得无以复加，毋须多言，默默地跑进清林苑——以往犯错思过的地方。

沉寂了三日之久，再次出现在师傅面前，除了那一次的失态外，老酒鬼似乎永远都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依旧一手擎着残破的酒樽，只是眼角却多了些对楚歌的慈爱以及莫名深长的意味……

“看淡了？”老酒鬼仰着头，啜饮小口并着享受的神态。

“当以剑试浮云！”楚歌面容之上一片平和，不同以往，多了些别样的韵致。说不清，道不明，只有从小将他养大的老酒鬼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红尘浪浪，携涌而来，独行之人，方可摆渡！去吧，且让我这老酒鬼独赏一番这青山绿水，为师就不送你了！”一个瞬身，老酒鬼已踪影难寻，空余百年陈酿酒香，汤汤浩浩，久聚不散。

“师尊保重，徒儿拜别”默默朝着酒香最为浓郁之地做作了个揖，紧了紧背上的布囊，凌厉的气息无声而荡，转瞬逝失，唯一不变的只有依旧上扬的一对摄人心魄的剑眉星目！

那时的楚歌并未察觉到身后消失又现的身影。

俄而，一抹略显寂寥的身影再次出现，面容之上有种异样的酒红，望着楚歌离去的方向，低低沉吟：

“漠然前尘，试问卿闻？若依怜眷，冷雨逐花。夕已夕已，概莫忘矣！汐儿，昔日你绝灭情缘，如今已至大成，我这薄衣郎在你心中的映迹想必已全然死却了吧？呵呵，人生何求？当浮一大白耳！！

言罢，满樽的酒酿一倾而尽，偶有几滴香酿顺着脸侧滑落，滴入尘土，化为泡影，一如那颗颓废为浮尘掩埋的心……

缓缓睁开微闭的双眼，想起师傅寂寥的模样，楚歌眼中的哀伤一闪而过，他现在才知道师傅的心事，原来师傅他老人家竟藏着这样的心事，那时年不更事看不出来，此次突破却是让他有了新的感悟，“情”——竟如此沉重……

他忽然有些明悟了——再洒脱豪放的人始终也是难逃情的缚束，这便是万般痴情儿女最终的宿命！

脑海中再一次不可抑制地出现了一副绝代风华的面容，那副面容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已经是出现了数十遍，数百遍，多得他自己都有些数不清。

桃灼粉面，眸盈清泉，粉腻的唇瓣时不时勾起一道若有若无的柔美弧度，只一眼，便让人心底生出无可救药的痴迷，那样的人儿本不应存在凡尘，纵使九天之上，也该是上苍最为宠爱的宠儿。

想起临别时林婉儿望向叶寒一刻也不愿离开他的眼神，楚歌的心中忽地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渐渐地，他复杂的眼神投向了双膝之上，那里——静静卧着一方墨青色的布囊。

良久，楚歌盘住的双膝动了，墨青色的布囊被他提起背在肩上，步履异样沉重，抬头看着空白中不知何时升起的雾，说是雾，却又不同于寻常的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