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跟着我了!”
叶寒暴怒的身形来动,一个呼吸间,便已远去。林婉儿呆呆地望着他弃之如履的画像,蹲下身来,颤抖的小手费劲将攥皱得不成样子的画像摊开,盈盈的泪泉将墨迹湿染,起初纸笺上活灵活现的人物也走了样。
泪眼朦胧,林婉儿痴痴凝望,自己哪里又做错了,惹他生气了吗?
为什么自己总是这么笨呢?
……
叶寒癫狂般地跑开,心口一阵一阵地撕裂,背上的伤口也因幅度过大的动作再次崩裂,汩汩的鲜血很快便将叶寒的衣衫紧紧地吸附在一块。
懊恼地抽打着自己麻木的脸,明明是想拼了命地呵护她,不愿让她受到一丝一分的侵扰伤害,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给她招来的祸患好像越来越多了呢!!
莫不是真如别人说的那样——自己就是一大大的灾星呢?
如若不是这样,爸妈又怎会早早离开了自己呢?
回想起幼时被一群孩子围起来嘲笑没有父母的情景,叶寒的心紧了紧。
耳际忽地传来了阵阵低沉的暮钟声,抬头一看,不觉间已是来到了一处香火鼎盛的寺庙。
沉闷的钟声使他原本沉郁的心情更加烦躁,眸中绿意一漫而过,疾行的身影更是快了几分,蓦然,一方小小的事物进入了他的视线,他疾速前进的背影戛然停住。
蹲下身来,那——是一只甲上刻满了名字的龟……
甚至刻痕中还隐约有着多重镌刻的痕迹……
“人类,看似文明的背后隐藏着的究竟是怎样的肮脏?莫非这便是佛家所追逐的同生善举?若真是这样,所谓的仁慈未免太过不堪了!”
目光延伸,前方出现在视线中的是一湾清池,豢养着大大小小的龟,但毫无例外的是,不论大小,每只身上均布散着划痕。
点点萤火自叶寒眼中浸出,最终缓缓落入池内,掌中静静托着最初的那只小龟,指端下意识的律动着,突然,叶寒蹲着的身体一顿,落入池内的绿芒似是后继乏力,遽然间抖颤,恰在此时,一只白净如脂玉的手映入了叶寒的眼中。
那原本即将消散的绿光却恍如注入活力般,肆意徜徉在半空,翠碧的光华下,龟甲的刻痕悄然间变淡、变轻,直至消失不见。
而叶寒的眼帘中豁然出现了一张容颜,笑靥抵花,梨涡浅颊,长翘的睫毛间尚挂着楚楚未干的泪痕。
“我这般对你,你却依旧这样执着。不容于世的的我,只会给人带来灾厄祸患的我,当真值得这样吗?”
叶寒半眯的眼眸突然有些酸涩,默默地将头转向了一边,未曾想一只滑腻酥软的小手接过了掌中的小家伙,将它放走后,阒然捉住了叶寒的手掌。
“不许动!”
感觉到依稀传来的抗拒力,林婉儿罕见地烟眉弯挑,只是睫羽间挂着的泪珠以及那微微嘟哝的唇角怎样也证明不了她佯装气恼的模样,更多的反而像是委屈,或者说是祈求更妥一些……
见状,叶寒狭长的眼眸蓦然柔和,抵抗的力量一时间悄然无踪。
发现叶寒竟真的按照自己说的那样停止了抗拒,林婉儿夸张的睁大了眼眸,漆黑如墨玉的瞳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随后面颊灿若春华忽绽,尤其是眼角处尚未干涸的泪痕更是为她凭空添了许多可爱。
这小妮子,这么容易便满足了么?仅仅是没有拒绝她,就已经这样开心了。
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对她有些太过残忍了呢,可不这样,若以后再为她招来祸患又当如何呢?
一时间,叶寒望着林婉儿完美的侧颜陷入了沉思。
反观林婉儿倒没顾得及多想,只是单纯地开心得不得了,只因叶寒终于肯理她,而不再是先前的逃之夭夭、刻意躲避。
叶寒下意识地跟着林婉儿引领前行,待反应过来时已是到了那一汪清浅的水池内,莹莹的水池内,龟甲上光滑如初生,弥漫着淡淡青绿,像是常年经水冲刷而积淀下的颜色。
“只是它们的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划痕呢?”
只顾着高兴的林婉儿忽然转过头来,只是问的问题却让叶寒有些难以回答。
“人类的贪欲。”
叶寒如实而答,面含愧色。
唔,奇怪,为什么会在叶寒的脸上看出了愧疚呢?
那些划痕又不是他造成的……
林婉儿水润的眸中透出一丝不解。
“婉儿,你知道它们的名字呢?”
“乌龟啊!!”
“它们的确是普通的乌龟,可是有了这层寺庙的加持,身份可是不同了啊!”
“难不成变成了忍者神龟?”
“嗯?”叶寒瞪大了双眼,显然是被林婉儿给惊到了,他有些不明白婉儿为什么会忽然懂得这么多,之前的高冷傲娇,这一会口中又蹦出了忍者神龟。
“嘻嘻,姐姐家中有好多新鲜玩意,还有姐姐还教会了婉儿很多其他的东西呢。”
原来是柳姐,叶寒缓了缓神,继续说道。
“如今这些小家伙只不过成了敛财的可怜工具罢了!”
“工具?怎么会呢?它们不是活生生的吗?你看,那只小龟还在爬动呢!”
叶寒鱼鲠在喉,可自己又必须得让婉儿知道这人世间的险恶肮脏,或许这样她才会离开自己,回归到那个只属于她一人的幽静桃源。
“你看那儿。”叶寒的手指了指,他指的地方是池边的一方石碑,上面赫然写着“放生池”!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既然是放生,那这些小家伙为什么还会在这里呢?它们此时不应该自由自在吗?”
“这样或许你就能知道原因了。”叶寒微微呼出一口气,眼中流淌出阵阵绿意,而林婉儿的脑中忽然多出了这么一副景象。
一个脸上布满仁慈的僧人手中正捧着一只幼小的龟,满脸堆笑,在他的对面是一个穿着时尚的男人。
那僧人口中佛号不断,“阿弥陀佛,相逢就是有缘,施主既有缘来于此,又生相仁厚,不如于此放生池中择一幼龟,行那放生善举,权当积福累荫,为子孙祈福。此外为了众生皆能推行善举,施主可以在那龟甲之上镌名刻姓,以示功德。”
那男人也不说什么,只是接过了明晃晃的一把昆吾刀,说来也怪,昆吾刀本为刻玉攻石之用,却被用在了此处,龟甲在锋利的刀刃之下仿若无物,轻而易举便留下了刻痕。
那龟又是幼龟,龟甲还未成熟,算不上坚硬,林婉儿甚至能看到隐藏在刻痕下的粉红的印子,似乎还有血迹透出。
“阿弥陀佛!施主果真宅心仁厚!”
而那僧人口中仍是呼着从未停过的佛号,待男人将镌刻了自己名字的幼龟放于河流中,望着男人远去的身影,僧人将视线收回看着手中的钞票,笑容变得更加灿烂起来。
而在寺院的其他地方,诸如此类的情景比比皆是。
林婉儿脑中的情景忽然变得快了起来,夜幕降临,白天身着袈裟的僧人们聚在一起,在夜幕的掩饰下,结群而行,来到了白天男人放生乌龟的地方,泠泠作响的水流尽头处,却是一张早已预先设好的网,网中捕获的是大大小小的龟类,毫无例外的是它们身上均遍布着划痕深浅不一。
忽然,一个挣扎着的幼小身影映入了林婉儿的视线当中,那正是白天男人放生的幼龟,由于挣扎,粉嫩浅红的印子下汩汩的血迹渗出。
僧人们熟练地将网拉了上来,而后将大大小小的龟再次放入了那放生池内……
等到白天,脸上依旧是那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相,如此,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林婉儿忽然发现,随着被捉次数的增多,那些龟的反抗明显地少了……
甚至早有些麻木,或着说是懒得反抗。
毕竟在不容拒绝的绝对力量之前,弱小的它们没有挣扎的权利,唯一有的只是任人摆弄。
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出家人不都是慈悲为怀的吗?难不成这一切都是假的?
林婉儿忽然觉得白天僧人口中的佛号异常刺耳,心间有些抽搐。
脑中情景忽地断片,林婉儿下意识看着叶寒。
“看到了吧,这人世间的险恶多了,你见识的也不过是这三千尘世中一隅,而我——恰恰是这肮脏自私中最为不堪的一个。”
林婉儿忽然有些明了叶寒先前脸上的愧疚是为哪般,眼前遽然浮现出初见叶寒的情景,
“不!才不是!!叶寒与他们才不一样呢!”
嘻嘻,胡说!叶寒和他们才不一样呢!
同样的话语,同样的语气,飘入了叶寒的耳中,叶寒不禁回想起林婉儿初涉世间的时候。
那时的她由于自己的疏忽一时不慎离开了自己的视线,她也因此才有了那段梦魇的经历,虽没受到太大的伤害,可在自己的心中,叶寒却始终无法原谅自己。
我和那些满身罪孽的人又有何不同,如果硬要说不同的话,也只能是自己身上的罪孽更重一些罢!
“连草芥都倍加珍惜的叶寒,又岂是那些无良的僧人所能比拟的呢?叶寒扶正倾倒的花草的身影如今在婉儿的印象中倍加清晰,你和那些僧人又怎么会……一样呢!”
林婉儿水润的眸中漫过一丝柔光。
“你为什么还是这般的单纯呢!我是恶魔啊,是只会为你带来厄运的灾星啊!难道你忘了你所经历的事情了吗?你忘了唐昊那个无耻的混蛋了吗?他对你所做的事情都是我施加给你的罪恶!”叶寒看着林婉儿一心为自己开脱的模样,忍不住大声吼道。
“原来叶寒是为了这个才对婉儿不加理睬的啊”
林婉儿并未在意叶寒对自己大声吼叫,相反,笑颜遽然绽放,恍若天山的一朵雪莲,不沾染丝毫俗尘,洁净异常。
“婉儿并没有受到伤害啊!虽然山下的世界,不如想象中的那样美好,可这里是叶寒长大的地方,婉儿有种想和叶寒一起去探索的冲动。”
“心如濯莲的你……并不属于这个肮脏的地方。”
叶寒心神冷静下来,转过身躯,他已打定主意,绝不会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哪怕是代价是——自己的心再次冰封空洞!
“你背上的伤口又撕裂了吗,看,婉儿给你带来了止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