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偏西,本来就冷冷清清的土岗上此时更是不见一个人影!崔命硬下了马,徒步来到了土岗上,把马栓在了一根只剩半截高的树墩上。张登高也下了马,远远地跟在后面,两眼紧张地四处张望着,生怕再出乱子。崔命硬抬腿来到了关帝庙前,面对神龛里一脸忠义的关公像,睹物思人,他眼前不由地浮现出那一晚与牛全忠对天起誓的一幕……
“俺,崔命硬,愿意同牛全忠结为兄弟!并对天发誓:有难同当、有福共享!情同手足、互不相欺!如违背诺言,让俺不得好死……就让俺一头栽倒在这粪坑里活活淹死……”
崔命硬缓缓地转过了身子,耳边又响起了牛全忠临终前的声音:“狗剩哥……你还记得你对俺发过的誓言吗……狗剩哥,你可千万要记得啊……狗剩哥,你可千万不要忘记你发的誓言,别辜负了俺啊……”
他抬起头慢慢的把目光投向了关帝庙旁边不远处的粪坑上……这是一个面积很大的深坑,足足有上百米见方。按节气虽然此时已经开了春,但偌大的坑面上依旧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层,在落日的余晖下闪着晶莹的光芒。透过冰层可以清楚的看到粪坑里各种肮脏的排泄物……。这里是专供县城各家各户倾倒粪便的地方。每天早晨,县城里负责收粪的老头就会到每家的大门口,挨家挨户的收集隔日的粪便,然后用平板车运到这里,倾倒在这个粪坑里。等到了春耕秋种的时候,再把这些粪便卖给有田的人家作肥料,以此挣点辛苦钱。经过整整一个冬天的积累,粪坑早已被粪便填满,墨绿色的粪水几乎溢出了坑沿,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扑通!”崔命硬甩掉了身上的棉袄,赤着膀子,没有丝毫的迟疑,纵身跳进了齐腰深的粪坑里,身体四周立即传来了一阵冰层破裂的声响……几只在粪坑对面觅食的乌鸦,扑腾着翅膀,哀号着向远处飞去。崔命硬张开双手在肮脏恶心的粪坑里四下摸索了起来,冰冷刺骨的污水冻得他**的身上一片紫青……
“大哥!”张登高赶紧把马缰丢在了地上,向粪坑跑了过来。一团团脏乱不堪的秽物被崔命硬的身体一搅和,纷纷从坑底飘浮了上来,发出一股股让人窒息头晕的气味,熏得崔命硬的眼睛直淌泪水,鼻子几乎无法呼吸!蹲在粪坑边上的张登高,被刺鼻的臭味熏的也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大哥,你没事吧?大哥!你怎么了?说话呀!”张登高睁着一双更加迷惑的眼睛,冲着还在粪坑里拼命摸索的崔命硬大喊了起来。崔命硬的举动不仅让他费解,更让他疑惑。他此时还不能理解什么是真正的兄弟情义,更不明白什么是兄弟之间的承诺。崔命硬没有理会,继续弯着腰在粪水里摸索着……粪水已经浸到了他的脖子上,污纸秽物不时的从他嘴边浮过,但他却置之不理,象没有看到一样,还是拼命的在粪坑里摸索、寻找……紫青的身体早已经把大半个粪坑的冰面撞破,不时发出阵阵声响。终于,崔命硬静了下来。他一动不动地站在粪水里,两眼兴奋地注视着手里一条沉甸甸的口袋……
“哗啦”,沉重的棉布袋子被扔到了粪坑边上。
“大哥!这是,这是全忠……兄弟……枪、枪!”张登高一看到崔命硬从粪坑里捞出的这个口袋,眼睛里立即透射出惊喜交集的目光,嘴里也变得结巴起来。白色的棉布经过粪水的浸染早已经变成了褐黄色,但在它上面却还能清楚地看到牛全忠那鲜红的血迹!这正是牛全忠从田老三那里拿来装枪用的白布袋!张登高急忙蹲了下来,双手颤抖着解开了袋子。
“大哥!枪……”张登高迫不及待地把包裹在枪身外面的油纸撕开,立即露出了一支崭新的德国造二十响驳壳枪!崔命硬看到闪闪发光的手枪,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这是一种欣慰的笑容,他为自己有这样的好兄弟而感到无比自豪!这是一种承诺的笑容,是兄弟之间生死托付,相互信任的笑容;这更是一种执着的笑容,他清楚自己将来的路应该怎么走……崔命硬缓慢地移动着脚步,蹒跚着向坑边走来……由于在粪水里呆得时间过长,他全身上下早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要不是凭着对牛全忠的那份永恒的信任和深厚的感情,他也许早就倒下了……张登高急忙伸出双手,用力把他从粪坑里拉了出来。
“枪?这就是全忠兄弟用命换来的枪……”崔命硬用那双粘满脏物的大手,颤抖着接过张登高手里那只黑漆漆的驳壳枪,轻轻的抚摸起来,目光中充满了柔情,就象对待熟睡中的婴孩。许久,从他的眼角里闪烁出一缕晶莹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