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崔洼庄原本是两个相邻的独立小村庄。东面的叫牛家洼村,以牛姓为主;西面的叫崔家洼村,家家都姓崔。两村之间有一条名字叫做小清河的小河隔着。小清河是条窄窄的季节性小河,一年到头流不了几次水。只有夏天下大暴雨的时候才能见到水。其它时候,只有河床上光秃秃的石头裸露在外面。五年前,牛家洼村的大财主牛志起仗着女婿刘仕达在章丘县城当保安团长,打着村村联防、对付赤匪的旗号,硬是将两个村子合并在了一起。两村合并后,村里的土地一夜之间几乎都成了他牛家的私田,许多以前有田有地的村民都变成了他家的佃户。村名从此也改成了牛崔洼庄。
“孩子啊,自打你走后,牛大财主就天天派人到你家来催债。前些年,你爹生了场大病借了他六块大洋。可是没成想短短两年的时间,利滚利、钱生钱,连本带利一下变成了五十块大洋,整整五十块大洋啊……。”老人说到这里,嘴角颤抖了起来,气得已经说不出话来。
“牛财主几天前又派管家牛德旺到你家催债。你爹从山上打柴回来,刚进门就被牛德旺堵在了院子里。你爹乞求他再宽限几天,说孩子在县城里打长工挣了钱,这几天就回来……可是,可是……牛德旺这个畜生一点也听不进去,竟然冲你爹动了手!”站在屋子中间的崔长贵见崔书明老汉先开了口也就没有了顾虑,接过话茬继续讲了起来。
“牛德旺一把扯开了你爹的棉袄,抬起腿就是狠狠的一脚!这一脚正踹在了你爹的胸口上,踹得你爹当场就吐了一口血,跌倒在了地上……可怜崔大哥他半天楞没有爬起来……。”。崔长贵把话说了一半就扭过了脸不再言语,两颗浑浊的老泪从眼角慢慢地涌了出来。
“他们冲进屋里上来就抢小苦菜。你娘用身子死死的护着她,不让他们抢走。几个家丁不容分说,一顿拳脚就将你娘打倒在地上,硬硬地从怀里抢走了小苦菜……大家伙听到动静也都出来了,用身子死死挡着院门不让这群狗腿子走。牛德旺一看大家伙围成了一堵墙,立即恼羞成怒掏出枪朝天连放了几枪……临走时丢下了一句话……”
“他说,三天之内必须凑足五十块大洋。如果交不出钱来就等着到牛家大院收尸吧!”
……
众乡亲你一言我一语的述说了起来。刚才还忐忑不安和惊恐万状的脸上顿时充满了无比愤懑的神情,每个人的眼睛里都仿佛蕴藏着一团熊熊的怒火。
“为了救你妹妹,你爹和你娘就一家挨一家的借钱、下跪……。可是在这个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的世道里,咱们穷苦人家穷得叮当响哪里还有余钱啊……整整一天一夜,你爹和你娘不吃不喝跑遍了四邻五村,跪遍了村里所有人,腿上、头上都磕出了血……终于凑齐了五十块大洋。早上天还没有亮,你爹和你娘就急急火火地去了牛家大院。众乡亲不放心也跟着去了。”崔长贵抹了一把眼泪,接着说道。
“大家伙好不容易敲开牛家大院的大门却被院丁挡在了外面。说是牛老爷有吩咐,响午时候在他家后院的大窑上见。到时,牛老爷有话要对大家说。没法子,大伙只好在牛家后院的大窑下等着。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了响午。牛志起才在家丁的前呼后拥下和他的宝贝儿子登上了窑顶。你爹赶紧上前乞求牛老爷,说钱带来了,求他放过小苦菜。可牛志起竟命令管家把小苦菜用绳子绑了起来吊在了窑口上的一根木杆上……。”
“这个挨千刀的牛志起!他竟笑着对你爹娘说,钱他家不缺,有得是。他缺的是人!他要为他家新建的大窑请窑神,要拿你妹妹祭神灵……说只有这样才能烧出上好的瓷器……”崔有福家的女人说着说着竟双手捂着脸,大声哭了起来。
“后来,后来俺妹妹咋的了?俺妹妹到底咋的了!”崔命硬坐在炕头上,脸上一片煞白,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两只眼睛瞪得滚圆,全身上下竟抖动了起来。他那一双大手紧紧抓住了崔书明的胳臂,十个手指头透过老人的破棉袄仿佛已经深深地陷进了肉里,两只红肿的眼睛里流露出一股渴望奇迹出现的目光。
“小苦菜被吊在高高的木杆上吓得哇哇大哭。拼命的哭喊着爹、娘、哥哥快救救俺……快救救俺……孩的哭声俺一辈子也忘不了!就是现在想起来,心里面还象刀割一样难受啊……大伙都给牛志起跪下了,求他开开恩饶了小苦菜一命……你爹娘更是哭得死去活来……”。崔书明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屋里的一片哭泣声给打断了。众人的脸上挂满了泪水,一张张愤怒的脸膛被炕洞里木柴发出的熊熊火光照得一片通红。
“晌午正时一到,牛志起这个遭天谴的!他不顾你爹娘的磕头哭求竟让他那九岁的儿子斩断了绳索……可怜小苦菜,只有八岁大的小苦菜就这样掉进大窑里给活活的烧死了……”崔百岁说完将拳头重重的砸在了门板上,双手扶在门框上痛哭了起来。
“牛志起!俺日你姥姥!”
崔命硬大吼了一声,瞪着两只血红血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屋顶。突然嘴巴一张,一口鲜血喷溅在了地上,身子一歪重重地跌倒在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