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草药是个什么理解?
这个问题方重山不是第一次听,在前世里,他父亲告亡,家中仅剩的半点积蓄被所谓的亲戚洗劫讨要一空,无法维系生活。
村里的老人便劝他说不如跟着采药人一起上山去,山里草药多,总归是能谋一条生路的。
带他一到上山的老草药人就曾问过:“重山,你采药也有一年时间了,你对草药是什么个理解?”
能有什么理解呢?
当时方重山能力小,见识浅,满心满眼里想的都是要采集最好的药,换钱买口吃的填饱肚子。
对那个时候的他而言,草药不过是一沓一沓的红票子,是能安心活命的本钱。
等到了大安国,生活渐渐稳定了之后,方重山对草药的体悟倒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原以为自己只是将采药人当做是谋生的行当,现在回眼望过去,发现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大概是治病救人的药方根本吧。”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方重山只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话。
蔡玄停了手上的笔,嗤笑一声:“但凡是入行的药民都知道的一句话,你就拿这么一句来打发我?”
方重山摇摇头,低声而稳重的解释道:“入行的药民都知道,不代表都能够深刻的了解其中的含义。”
“世间草药万千,有些草药虽然至毒却可以救人,有些草药效用可以延年益寿,但倘若用的不对,分明可以杀人。”
“盏灯只可取其叶,冰莲果置放于山泉水中才能保存的长久,伏月夜间开花,花朵开放的时候才有药效……可惜,我看见许多药民都只不过是听着前辈的教导,依照书上所写的胡乱模仿,根本就没有细心留意过草药的个性。”
蔡玄初听的时候还不以为意,等方重山将一席话讲完,不禁有些触动,略微沉思了片刻,他忽然抬眼直直地望向方重山,状似无意的问道:“我听叶先生说,你是在繁阳城的游船上好运气遇见了个怪老头,才知晓了不少旁人不知道的草药知识。”
他这话问的突兀又奇怪,方重山心里一跳,总觉得蔡玄看过来的目光里透着审视与洞悉,他有些心虚的撇过脸,含混的应道:“是这样没错……”
蔡玄笑着摇头,直截了当的戳破了他这个并不怎么高明的谎言:“叶先生能力不够,可以被你忽悠过去,可我却不一样。”
“想要做个好药民,天赋确实重要,没有长久的经验,你的天赋又能厉害到什么地方去?”
“我是不相信,仅仅是凭着在游船上偶遇的怪老头,随随便便讲了一夜的课,就能让你连一些不常见的草药、药性都能一清二楚的地步。”
“单单说盏灯,盏灯的根叶相互斥,如果连枝带叶的采集,往往会激发毒性,所以需要有特殊的手法单独将盏灯的团叶采集下来才行,你第一次遇见就能那么好的保存,恐怕不是听一个老头说两句就能做到的吧?”
“叶先生给我看过你保存的盏灯,手法娴熟到没有几年经验是做不到的,叶先生是个蠢的,看不出其中的问题,可是,你骗得了他,却骗不了我。”
方重山一时间愣住,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幸好,这样难堪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蔡玄哈哈一笑,随性的一摆手,“算了算了,谁没有一个半点的秘密,我只是随便问一问而已,你也不用和我一一交代。”
显然是想就这样将事情一笔带过去,不再追究的意思,方重山总算是松了口气,反问道:“那这个问题就算是过去了?”
蔡玄抬手指向不远处一个相对空旷的地方,同他说道:“你坐吧,我和你好好讲一讲做学徒的规矩。”
说是做学徒的规矩,无非就是讲做学徒需要做的事情。
采药认药只是基础,最重要的是要帮着蔡玄一起实验做出更好的药方。
“你现在所看到的,屋子里放着的都是些名贵的药材,但再名贵的药材也比不上一剂优质药方来的值钱,所以药铺里的主人给了我一些特权。”
“他负责提供我所需要的药材,我定期为药铺提供一些新颖的药方。”
方重山听到这里,大概也就明白了蔡玄所做的估计与他前世里所接触的药剂师差不多。
他虽然只是个采药人,但多多少少接触过一些有名的药剂师,知道一些配伍的禁忌与草药的搭配,这项工作正好合了他的胃口。
方重山索性坐到蔡玄的身边去,跟着一起捏住笔,细细地低头看蔡玄在地上涂涂描描画出来的草药方子。
俩个人越聊越是起劲,渐渐忘却了时间,等再一抬头,发现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到了晌午。
方重山实在饿得厉害,揭开带过来的密封罐子,随手捏出几枚腌制好的青梅果,蔡玄好奇的凑过去要了两颗尝尝味道。
“这梅子拿糖腌制一下,比直接吃的口感要好上许多,难怪叶先生同我提起说要买断你的方子,马上就要到盛夏时节了,拿冷井水冰镇着出去卖保管比青梅茶要畅销许多。”
几颗青梅果并不能起到填饱肚子的作用,反而是勾起了胃里的馋虫,正在方重山考虑着要不要出门找点吃的时候,半掩着的木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姜然探头探脑的望进来,手里提着的小饭盒晃了两晃,软着声音问道:“想着这个点你们应当饿了,我特意做了几道家常小菜送过来,知道会不会打扰到了?”
方重山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坐着的蔡玄已经飞快的跳了起来,仓促的走了几步,踢飞了面前挡路的药材,一把抓住小饭盒,冲姜然挤出了和善的笑:“哪里会有打扰?肚子正饿得厉害呢!”
饭盒一揭开,里头盛着的是两道小菜,一个清炒白菜,一个肉末豆腐,都是姜然最拿手的,拌着香喷喷的白米饭,方重山与蔡玄不觉胃口大开,各自吃了一大碗。
蔡玄做事严谨,但对待学徒并不苛刻,他上午拽着方重山一起写写画画钻研了半天,等用过了午饭,反倒是大方了起来,挥手打发道:“下午我还要出门问诊,你要么留在店里帮叶先生的帮,要么在繁阳城里走走转转,都随你。”
做师父的都已经开口了,方重山这个学徒自然从善如流的听着。
他屋子里闲置着几十罐的腌果肉,刚好可以借着空闲往西市里走一遭。
方重山向来是个想做就做的行动派,既然心里有了打算,便毫不犹豫地带着姜然一道直奔西市。
一眼望不到头的地摊长街依旧是老模样,大约是因为过了响午的缘故,天气热的厉害,街上走的人少,就连小贩子们的叫卖声都焉哒哒的提不起精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