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然只觉得方重山进去考核的时间好长好长,旁边的小药童一直劝他坐下来慢慢等,但小双儿哪里肯愿意,固执的靠在门口,眼巴巴的等待。
一直等到喊号的小药童再一次掀开门帘,参与考核的五个人依照次序走了出来,望眼欲穿的姜然一眼就看见了走在最后面的方重山。
他噌噌的扑过去,欢欢喜喜的喊了一声:“重山大哥!”
方重山没出来之前,姜然紧张的跟什么似的,等见到方重山脸上的笑意,小双儿心里的担忧顷刻间消散的干干净净。
姜仁遇见状,不由嗤笑一声,刚想着开口说几句挑衅的话,就听见小药童喊:“第七组,进来!”
姜仁遇正好是在第七组,他噎了满肚子的话,又不能耽误了考核,只得不情不愿的跟着往里头走。
参与考核的一共有九组,因为有着时间的限制,只用了一上午的时间便通通考核完毕,最后是一直闲着无所事事的叶先生被推了出来主持场面。
“考核结果下午的时候会在药铺门口张榜公布,请各位稍安勿躁,静候佳音吧!”
继续逗留在药铺里也没有个意思,参与考核的汉子们犹豫了一小会儿,纷纷出了门,等着下午的时候再回来看结果。
方重山与姜然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干脆留在了药铺里。小双儿紧张的早上没胃口吃饭,一直挨到现在,早就已经饥肠辘辘了,现在捧着洗好的野果子啃得嘎嘣嘎嘣脆。
姜仁遇迟迟没走,他这一趟考核,自我感觉相当不错,再看方重山就横竖看不顺眼,一定要死乞白赖的凑到跟前去找不自在。
“呵!姜然,你找到这个丈夫装模作样的本事可真不小。”
姜仁遇不敢同方重山正面说话,趁着方重山同叶先生说话机会,立刻拐弯抹角的找小双儿麻烦,“连独巫山都没上过的人,还想着要到药铺来做学徒?”
“现在更是穷酸到只能吃野果子……早就说过了,没有姜家你啥也不是,跟着方重山,能过什么好日子?”
姜家人,从上到下从老到少,挂在嘴边上翻来覆去的似乎只有这么几句,姜然听得实在厌烦极了。
他当然知道方重山有多厉害!
随随便便一上山就能找见价值五两银子的盏灯,回回都能带着鱼和山鸡回家来!不仅如此,还能卖野果,烤山核桃,读药书!
试问村里哪个汉子能这么全能!
姜然愤愤不平的又啃了一口果肉,甜嫩多汁的滋味立即安抚了他暴躁的情绪,小双儿毫不客气的回怼:“至少和重山大哥一起的时候,我能吃得饱穿得暖,在姜家有什么?”
方重山虽然在同叶先生说话,但心思一直放在姜然身上,看姜仁遇走到姜然身边,他立刻警惕的跟了过去,生怕自己的小夫郎被欺负。
刚走过去就听见了姜仁遇与姜然之间的对话。
方重山自背后揽住小双儿,对着姜仁遇冷笑一声,“又打又骂,没吃没喝?这就是你口中的好日子?”
“姜仁遇,你姜家连个阿父早亡的小双儿都能苛刻虐待,还好意思跑出来狂吠乱叫?我要是你早就找个地缝钻进去了,真脸比盆大皮比墙厚!”
姜仁遇一忍再忍,被方重山一口一个“狂吠乱叫”,拿他比做野狗的话气到脸色涨红,再顾不得其他,脑子里嗡嗡一片,抡起胳膊就想要打姜然。
方重山脸色一寒,小双儿护在身后,猛地往前两步,对着姜仁遇的脸毫不犹豫的就是一拳砸下去。
“真惯着你姜家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对姜然动手!怎么?上回姜阿爹打脸还没打够吗!”
他的打脸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绝对实打实的一拳砸脸,保证拳拳到肉。
正好砸在姜仁遇的颧骨上,姜仁遇痛得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你居然动手打人!”
“我要到官府告你!”
方重山淡定的嗯了一声,“行啊,告去呗,你姜家虐待小双儿,你辱骂我的小夫郎,我是护着我的小夫郎迫不得已才打的你。”
“你尽管到官府去告!我倒要看看在村子里毁了名声的,是你姜家还是我!”
方重山打姜仁遇的这一拳,就算真闹到官府去,最多只不过是赔点医药费的事情,上一次方重山带刀回门,已经让姜家在村里人面前跌尽了脸面。
姜仁遇生怕再连累了家里名声,叫姜大伯责备,狼狈不堪的捂着脸,纵然心里恨不得把方重山大卸八块,嘴上却窝囊的连半句狠话都没敢放下,找了个可笑的借口,灰溜溜的跑了。
一直熬到约定好放榜的时间,心里惦记着成绩的姜仁遇终究还是偷偷摸摸的跑回来了,只是这一回他放的聪明了一些,没敢再往方重山面前凑和,掂着脚挤在另一个角落看成绩。
小药童依照考核结果的次序高低一一写在几张红纸上,分别贴到药铺两边竖着的石墙上。
过来看成绩的汉子们一拥而上的挤过去,很快就听见有人诧异的高声疑问:“方重山?”
随后议论纷纷。
“方重山是谁?哪家的药民?”
“听都没有听说过,怎么就成了第一名?”
“暗箱操作!绝对是背后有关系的!好一个风云药铺,多少年的老牌店了,居然也玩这一套?!”
其中叫的最大声的除了不敢置信的姜仁遇,还有排在第二位的赵文鹏。
与过来参加考核的其他汉子不同,赵文鹏是正儿八经的药民名世家,家里同样做着药铺生意,只是因为自家铺子规模比不上风云药铺,这才萌生出了要到蔡玄手底下做学徒,镀镀金的想法。
赵文鹏年纪虽小,可天赋奇佳,从小就是被家里人夸着长大的,心高气傲的看不上别人,如今更不能接受一介无名之辈踩到他头上。
叶先生最早知道结果,等小药童们将榜纸贴到墙上去,立刻笑容满面的同方重山道喜,相当痛快的大笑了几声:“我就说你天生是做药民的材料!蔡玄那个死老头还不信,现在好了,我看他有什么话说!”
即使心里已经有了准备,等真出了结果,方重山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刚想要与叶先生说几句客气的话,就听身后几个汉子吵吵闹闹,嘴里嚷嚷着不公平,要风云药铺给个说法。
几个上前去想要劝阻的小药童更是被推推搡搡,险些被推倒在地上。
叶先生一看有人闹事,顿时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皱着眉头站出来抬高音量喊了一声:“你们闹什么?!”
“风云药铺做事向来公平公正,你们要是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心平气和的同我说。”
赵文鹏心里有万般怀疑,但他并不想拉低在叶先生面前的印象,正犹豫着要不要第一个出声质疑,一旁的姜仁遇已经急不可耐的冲上去了。
“叶先生!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姜仁遇愤愤不平的嚷嚷,“方重山的底细,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
“河歇村出了名的恶霸,上回在繁阳城里调戏姑娘被人家哥哥一脚踹到河里去,就这么一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废物,他凭什么能拿第一?!”
“我有理由怀疑,这一次学徒考核有猫腻,有内幕!”
姜仁遇越说越愤怒,张牙舞爪的比划,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叶先生越来越黑的脸色。
“你的意思是我风云药铺背地里给他方重山开后门?”叶先生语气冰冷,“你这是在质疑我们药铺的信用,觉得我们药铺是在耍你们玩?!”
姜仁遇被叶先生审视的目光盯得浑身一颤,慌忙的胡乱摆手否认道:“没有没有,我们只是觉得方重山他半路学药,居然能赢过在场这么多年轻才俊,怀疑他作弊而已!”
“对!他肯定是作弊了!”
一直站在背后沉默着不出声的赵文鹏总算是抓住了突破点,走到叶先生身前,语气诚恳的说道:“风云药铺大家都是信得过的,只是,某些人居心叵测,说不准就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落榜还在其次,但倘若方重山果真是作弊才赢得了学徒的名额,让人传扬出去岂不是害了药铺的名声?”
这话听起来看似是在为药铺着想,但叶先生毕竟是活了这么些年的老狐狸,哪里看不出赵文鹏心里打的小九九。
踢了第一名的方重山,第二名的赵文鹏不就理所当然的上位了吗?
叶先生心里暗自嗤笑了一声,年轻人毕竟道行浅,做事不稳重,就连小心思都明目张胆的写在脸上。
姜然原本还在开心着方重山的胜出,还没来得及表达喜悦的情绪,就被吵吵嚷嚷围上来要求公道的汉子们吓得呆住。
听赵文鹏说方重山作弊,小双儿气得不行,急得话音里都带出了一丝哭腔:“你们瞎污蔑人!重山大哥明明是自己凭实力考的!你们凭什么瞎污蔑人!”
脾气急躁一些的汉子一看姜然替方重山说话,顿时冷呵了一声:“汉子的事情,小双儿瞎掺和什么?跟你作弊的丈夫一起滚回家去别丢人现眼!”
一句话,已经是要铁了心的要把作弊的帽子牢牢的扣在方重山头上。
被人污蔑作弊的时候,方重山还一脸淡定,等听到这汉子对姜然的恶言相向,他立即变了脸色,拉下脸来直直的望过去。
“题目是蔡神医出的,五人五人一组进去考的,当时其余四人、蔡神医,还有两个小药童都在场,没有一个人说我作弊,现在名次出来了,你们倒是想起来给我泼脏水了?”
原先的好心情被这么一糟践,方重山同样憋了一肚子的火,“我倒要问问在场的各位,到底是我做了弊,还是你们见不得人好?”
“红眼病不是什么绝症,一克天冬草,三克温连花,十根竹节草,温水煎服一日三次,保管药到病除!”
“哦,我忘了,你们得的可不止是红眼病,还心胸狭隘,容不下人,算了,别治了,不如直接拖回家埋了算了。”
他这一语双关,话里话外尽是嘲讽,灼灼的目光直逼得赵文鹏心虚的不敢说话。
双方对峙起来,最终还是叶先生看不过眼,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们信不过方重山,那蔡玄总是信得过的吧?我这就叫蔡玄出来,让他来给你们个说法。”
蔡玄被拉出来之后,等听叶先生讲明事情的原委,似笑非笑的瞥了姜仁遇和赵文鹏一眼。
他意味深长的问了一句:“看你们两位最是义愤填膺,想必是对自己自信的很。”
“你们所写的卷子还在我手上,这样好了,这就让人张贴在榜纸旁边,叫大家都来看看方重山这个第一名拿的是不是顺理成章。”
“方重山,你觉得如何?”
赵文鹏哪里看不出来蔡玄这偏袒着方重山的态度,心里又酸又妒,哪里肯轻易接受自己会输给半路出家的方重山,于是闷声道:“蔡神医的主意当然好。”
“只是,我想提前先问一句,如果方重山果真才不配位,后续的事情该如何处理呢?难不成还要我们再考一次吗?”
方重山忍不住笑出声来,语气嘲讽而轻慢:“若我果真才不配位,这个第一名顺位给你。”
不等赵文鹏心中暗喜,方重山紧接着说道:“要是最后证明我确实不曾作弊,你、你们又该如何赔偿我呢?”
赵文鹏、姜仁遇等人被问的一愣,脸上满是迷惑的神色:“不曾作弊就不曾作弊喽,我们为什么要赔偿你?”
方重山简直要被他们的厚颜无耻气笑了。
“空口白牙污蔑我,我还没做成风云药铺的学徒呢,就被你们活生生泼了一盆脏水。”
“怎么?我可清清楚楚的记着大安国律法里有一条,辱人清白情节严重是要坐牢的。”
赵文鹏果然慌了神色,他原先只想着搅乱一缸浑水,好取代方重山拿下学徒的名额,没想到方重山居然是这般难缠的角色。
他自然是不想坐牢的,但又抱着一丝希望……如果、如果方重山就是作弊了呢!
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一狠心咬牙放话:“要是我们真冤枉了你,我陪你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
在场闹事的汉子都被赵文鹏阔绰的大手笔惊得不轻。
方重山有些意外,心里忽然划过一个有趣的想法。
他冲着人群高声说道:“赵文鹏出十两银子和我对|赌,还有没有别人了?”
“我数了数,在场质疑我成绩的有十六个人,你们总不能白白质疑了我还什么事情都没有吧?”
方重山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不对赌,他就不想把写的卷子拿出来给外人看。
能来参加风云药铺考核的汉子大多是家境极好的,虽然不能像赵文鹏那样大气的出手十两,但三五两银子还是能拿得出手的。
很快,一位与赵文鹏私交极好的汉子率先站了出来:“我出五两!河歇村里出来的乡野农夫罢了,还想到我们面前作弄手段!”
有他出头,另外几个也不再犹豫,纷纷报了价。
姜仁遇和这些城里养出来的公子哥不一样,他舍不得兜里的钱,却又实在想看方重山吃瘪。
方家的家底早就已经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了,就算方重山真的有天赋,只不过是上过几年私塾的汉子,恐怕连草药都没摸过。
姜仁遇心里悄悄的算计,依旧坚定的认定,肯定是有猫腻。
眼看着方重山轻蔑的望过来,姜仁遇顿时脑子一热,跟着一并喊道:“十两!我也出十两!”
“方重山!你糊弄得了别人可糊弄不了我!”
方重山心里一乐,险些没笑出声来,他赶忙憋着笑,故意做出严肃的模样,语气低沉的说道:“口说无凭,我要你们留下公证。”
“正好蔡神医在场,就让他来做这个公证人。”
蔡玄早看出方重山这小子憋着一肚子的坏水,原来是在这里摆了一道呢。
他也不戳穿,只是顺着方重山的意思做了公证。
公证上,姜仁遇更是以自己出价高为理由,蛮横的要求方重山另添一条,说如果证实作弊确凿,就要方重山扮狗绕着姜村与河歇村各爬上一圈。
看着两方终于商议好,蔡玄早就已经没了耐性,与身边的小药童招招手,要他去后院取方重山写的那两卷纸来。
等小药童拿过来之后,蔡玄并没有单独的拿出来给某一个人看,而是径直走到贴榜纸的墙前,将两张答卷紧贴在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