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20.
潼安是个很小的城市, 小到,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酒店。
秘书给初念安排了当地最好的酒店, 最高规格的房间, 进去依旧让她皱了下眉。
她本来打算直接去找林嘉和的,可是带着季峋,她需要先把律师安顿好。
“附近没有像样的酒店, 季律将就一下。”
初念送他到房间, 说道。
季峋不在意地笑了笑,忽然想到, “你和我太太一样, 都是富裕人家的孩子, 总是把现状想得很糟糕。”
他打量了一下房间, “已经很好了。
出差的时候, 很差的招待所我也住过。”
初念愣了下, 想起他太太,她好像见过,是个看起来很显年龄小的姑娘, 有着那种初念害怕的清澈眼眸, 笑起来眼睛里有星星, 单纯可爱。
她忽然自嘲地想, 自己确实被养得娇气了。
想起这个, 她不由想起初珩来,想起这个几乎有求必应的哥哥, 从季律那里出来的时候, 她去了自己房间一趟, 随便洗了下脸,给初珩打电话。
“还想得起来你有个哥?”
初珩冷哼。
初念笑了笑, “那不能,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我哥。”
她拍了个马屁。
初珩也笑了,“有空回来一趟,好久没见你了。”
初念含糊了声,“嗯,忙完就回。”
没有告诉他自己在潼安这件事。
怕他生气。
—
潼安温度很高,潮湿,炎热,太阳很大,白天很长。
林嘉和在酒吧,小城里,认识他的人不多,走在街上甚至不需要戴口罩,他穿着很简单的白t黑裤,戴着一顶鸭舌帽,坐在靠吧台的桌子前。
初念进门的时候,季峋打量了一下酒吧,啧了声,“回去要挨骂了。”
初念愣了下,旋即想到他太太,“被老婆骂?”
“嗯。”
季峋没遮掩,“也只有我太太会骂我了。
从小我脾气就很臭,很少人惹我。”
母亲早逝,跟父亲只有争吵,几乎决裂。
他挺喜欢被老婆骂的,那种带着爱意的责怪,反而让人觉得愉悦。
初念忽然来了兴致,好奇问:“感觉你太太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你们……”初念措辞了个委婉的说法,“磨合起来会不太容易吧?”
事实上,初念觉得对于脾气好的那一方来说,应该是会很辛苦的。
季峋却笑了笑,摇头,“你还不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会妥协的。
再大的脾气都会收着。
我和我太太,反而是她对我发脾气比较多。”
他这个人表情匮乏,像是美剧里那种不苟言笑又带着几分拽劲的律师,不过提起太太来,倒是表情多了很多,“不过,她发脾气也可爱。”
初念微笑,“我明白的。”
她想起的倒不是感情,其实亲情友情也这样,爱一个人,是会妥协的,“我曾经有过很痛苦的一段时光,我觉得我很痛苦,活不下去的地步了。
有一天我妈……哦,就是我姨妈,她低血糖,在我病房昏倒了,护士给我扎针的时候告诉我,她怕我做傻事,一刻不离地守着我,怕别人看不住,都不换人,精神紧张下,睡不好,半夜能醒好多次,吃不好也睡不好。”
这些话,初念没有人跟人说过,这时候说出来,倒觉得心里一轻,于是很轻地笑了下,“我就不敢说过激的话,做过激的事了。”
季峋对她的状况了解一些,那年他刚毕业没多久,接了这个案子的时候,去看了一眼案子的幸存者,那时候他记得就在医院吧,床上躺了个瘦弱的小女孩,整个人如惊弓之鸟一样,稍稍有些风吹草动就浑身一颤,眼神总是没有焦距地涣散着,叫她第一声的时候永远听不见,第二声第三声才会回神,迟缓地问一句,“嗯?”
急性应激障碍,一种受创伤后的一系列综合反应,英文缩写是ptsd,那会儿在国内对这个学名还很陌生。
她遭遇过多恐怖的事无从知晓,案件不对外公开,他们律师也只是拿到一些浅显的资料,只从零星的消息里拼凑出了案件的一角,当年受害者是超过三位数的,各个死状惨烈,而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小女孩,被迫观看了至少三十余人的死亡过程,以及目睹了无法计数的尸体,她被救援之前,在泥土里掩埋超过三分钟,肺部受挤压严重,加上暴雨浇淋,以及长期高度的精神高压状态,导致抢救过程中求生意识全无,在昏迷十四天后,心电图几次趋平的糟糕状态里,忽然冒出了一点求生意识,然后猝然惊醒,医生护士忙成一团,她的第一句话是问:“那个哥哥怎么样?”
她坚称有个哥哥救了她,把她从土里挖了出来,并且有人拿斧头砍那个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