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擦了擦执佩刚刚涌出的泪水:“你阿兄虽然愚钝,可并不是傻子。我都能看出其中不对,更何况陛下与太子殿下,若是一个不好……”
他哽咽着道:“阿父不在家,谁能护得住你?”
他答应了阿娘,要保护妹妹一世周全,可方才的情形,便是他一路回想起来,都是一身的冷汗,欺君之罪,便是他是汉王嫡长子又如何?他还护得住执佩吗?
执佩此时却反过来给他擦了擦眼泪,认真道:“我是小孩子,他们不会那般防范我的,更不会那般猜忌的。”
姬弘眉头一蹙,神色再度严厉起来:“你还真当自己天衣无缝?岂不闻‘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圣人都说了取巧弄计终难幸免,更何况天子圣明烛照!”
执佩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她觉得这是今人与古人的价值观不同,也不想与姬弘去争这个。
姬弘见她神色,便知她并未将此话放在心上,如何肯放过她?
他再度严肃了面孔:“我问你,方才御前,你害怕崔大人那一身绿袍,提醒当日之事,是也不是?”
执佩的神情也凛然起来,她抿紧了嘴唇:“他们逼死阿娘!他们活该!”
反正出宫的时候,她看到大理寺那姓陈的绝没有好下场,哪怕此事再来一次,她也绝对再会做一次!
姬弘却是犀利道:“福安门前,那许多中低阶官员,你为何又不害怕了?”
执佩登时看着姬弘瞠目结舌,啊……那宫门旁都是衙署,是有许多人穿着绿袍的……但她当时一心只牵挂着那陈的的下场,加之又不是在御前,哪里还记得演戏……可那会儿,姬信可是在一旁的,还有那许多宫侍。
一时间,姬执佩只觉得冷汗涔涔。
不过她又回想起来,当时姬弘第一反应便是将她塞到了车中,哪怕她想继续观望刑部的举动,也并不准她围观,现在想来,难道姬弘当时便意识到了?
是了,对姬弘而言,御前妹妹那番反应和施延那句话,他一直在心中思量。妹妹在别人眼中,或许只是一个孩子,可他知道,妹妹早慧聪敏,会受惊吓,可绝不至于在御前失仪。
再者,就像他自己说的,他虽然不是心思机敏的人,可联系上刑部奉令捉拿陈迁的举动,也想通了许多事。
是以他立时将执佩塞到了车中,甚至不给姬信送他们回府的机会,就怕露出什么破绽。
于姬弘而言,欺君之事,他非但从未做过,更是从未想过,但他没想到,有一日,他会为了妹妹遮掩这样的事。
这一路他担惊受怕,到了娘亲灵前再无他人,才真正爆发出来。
执佩此时终于垂下了头:“阿兄,我、我确实思虑不周,我知道错了。”
演戏竟没有演全套。
姬弘却是摇头:“不,你还是没有知错。”
他仔细说道:“佩娘,你虽是女子,可遇事也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你纵是想为阿娘报仇,也该直中取,不该曲中求。要知道,这世上所有事,人力怎可能面面俱到全无破绽?便像此次,你能想到那样的法子,可在宫门外却露出了破绽……不是你思虑不周,而是但凡走过,必有痕迹。故而圣人才教导,凡事须直道而行!小技俩纵可得逞一时,也必会有栽跟头之时,光明磊落、直道而行,方是长远之道。”
这番道理,执佩却是真的听得呆住了。
姬弘肃容道:“佩娘,礼法,可不全是所谓条条框框,自有圣人大道在其中。便是此次之事,若你我提前商量,便是今日在御前,我求陛下清查娘亲一案,陛下会不答应吗?纵然不答应,今后我们依旧可以想其他的法子,何须这般行险?”
执佩仔细一想,不由苦笑。姬弘其实说的没有错,趁着西蜀大胜,如果姬弘想请皇帝追查陈迁之罪,未必不可以。
宁向直中取,莫往曲中求……执佩是真的受教了。
如果说以往,她更多是因为身份而叫姬弘一声阿兄,自今而后,这声阿兄却是真心实意。
“阿兄,我知错了。”
姬弘摸了摸她的手,也道:“阿兄也知道错了,佩娘很聪明,阿兄该同你好好说,不该打你的。”
可见,跟着先生学道理,也不能什么都学先生。
窗外,明明说好了不能有人,却还是有人在拈须微笑。孩子都是好孩子,但毕竟都还是孩子,这样的话,若想不被人听了去,光寻程十三又哪里够,毕竟,汉王府内可未必都是汉王的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