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看来这次大夫开的药方似乎不太起作用。你也知道,你爹生病从来是喝中药不吃西药,他曾说过病死也不打洋药水!可我们都清楚,那洋药水有时真管用。那次董明和董浩得了风寒,也是几天高烧不退,你二娘背着你爹带着他们两个到洋大夫那儿打了两瓶洋药水,回来高烧就退了。要不……,我们也找个洋大夫给他看看,只要能把你爹的高烧退了,一切后果我一人担着!”
杜兰月焦虑地说着,她现在真如她刚才所说,作为董家的长女,董雪儿也应该和家人一起担事儿了。
“二娘呢?”
董雪儿心怯地询问着,她忽然感到一丝害怕,三娘刚才是在和她商量,可听上去却好像父亲的性命就如同攥在她手里一样,她的抉择事关父亲的生死。
“你二娘和王栋现都在店铺里。这几天其余的卖家都在急于出货,说什么日本人就要打过来了。现在市面上一天一个价,王栋做不了主,就把你二娘请了去,让她亲自坐镇随行就市,能卖多少是多少,看样子天下真的要大乱了!”
杜兰月忧心忡忡的给董树林捋着胸口,她是多么希望她的男人立刻好起来,给她还有这个家挡风遮雨。
“我去请大夫!”
董雪儿的怯意消失了,在这个多事之秋,就连平时靠推牌九打发时间的二娘都自强起来,她作为董家的长女就更不能退缩了。
大街上少了以往喧嚣和热闹,过往的行人基本上都是行色匆匆的一脸愁容,看来,战争的阴影已经笼罩在每个金陵人的心头了。
董雪儿找了几家私立西医诊所,不是关门就是人家不愿意上门出诊,董雪儿陪着笑脸一家家的哀求,可求遍了整个南京路还是无果。她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她想不到世态炎凉是如此的**现世,会**到见死不救!她该怎么办?三娘还在等着她回去!这是她第一次以董家人的身份为家人办事,况且,这个家人还是疼她爱她的父亲!她该怎么办?娘舅!她想到了娘舅王海通,或许他能帮到自己,可随即她又打消了此念。刚才三娘说了,现在整个金陵的生意人都在忙着出货,娘舅肯定也不例外,即便去找他,可到哪儿找呢?他一定不在家里,金陵这么大,店面又那么多,爹的病情可没时间再等了。
董雪儿啊董雪儿,平日里你自以为你的小脑袋瓜不是很聪明吗?把那些臭男人玩的溜溜转,今天怎么了?你真是一点用也没有!不行!绝不能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不是因为自己的脸面,是为了父亲。脸面和父亲的爱比起来,一文不值!于是,她又从新挨个诊所央求起来,甚至还学起二娘的娇滑腔,三娘的妩媚笑,一切女人的手段她都想要试一试。可不知怎的,今天她碰到的男大夫似乎都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一个个用漠然的眼神看着她,就像看图上的人体标本一样。
董雪儿彻底绝望了,她那收敛起的高傲终于变成了愤怒喷发出来,让她破口大骂,骂他们见死不救,骂他们狠心无情。她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骂过人,像个泼妇似地。可今天,有些话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骂出口的,把别人的脸骂红了,而她自己似乎是受伤害更多,眼泪汪汪的越骂越委屈。好在围观的人不多,这时候人们已无暇看热闹了。
董雪儿失魂落魄的在大街上走着,现在金陵城满大街都是踌躇满志的人,根本没有人在意她这个落魄姑娘,她现在已感觉不到自己漂亮的一切了,她觉得自己和街边满脸污垢的流浪儿没什么两样,没有人关心她,更没有人在乎她。
太阳已经西斜了,和以往的日子比起来,太阳西沉得似乎有些早了。霞光残红一片,像血流成河的战场一样刺眼。街边卖唱乞讨的瞎眼老汉翻动着空洞的眼珠子,他似乎也感知到了这个深秋阳光的异样,凄凄的二胡声在他耳边回绕,和往常比起来是那么的清晰,清晰的有点让他害怕。以往的车水马龙,人声喧嚣的声音似乎消失了,他面前的破碗里还没有一个子!
董雪儿精神恍惚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盲眼老人,看上去他那么可怜!他可能在南京路上,在这里已经乞讨了十几年了。可以往她路过的时候却看不见,或者说视而不见!然而现在,他就像南京路上的牌楼一样醒目,让她不得不驻足看几眼,那感觉除了心酸就是心酸,同病相怜的心酸。她昏噩地掏出一块大洋扔到了破碗里面,随着银元和碗瓷溅起得清脆地碰撞之声,盲眼老人的耳朵一下子呆住了,空洞的眼球挣扎着更加空洞了,满脸都是惊讶之色,他听出了银元的悦耳声,一块银元!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往人来人往,人声嘈杂的时候也没有人如此慷慨施舍。可今天,冷清的让他感到害怕的时候,却等来了福气。他摸索着把破碗端起来,伸出肮脏的手指颤抖着向碗里摸去,果然是一块银元。
“好人呢!好人呢!”盲眼老人喊着,激动地连连作揖。
董雪儿红着脸跑开了。这个可怜的老人或许把自己当成了恩人,可他哪里知道,她这个所谓的恩人却也是一个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