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通对那十个壮汉一摆手,每个人就开始紧身弯腰的干起活来。他们平日里都是海聚盐号的长工,对扛包活儿驾熟就轻,一百斤重的盐包扛在肩上,身轻脚健,一个时辰就卸了一半的货。
“换墨,墨起糨了!”董树林突然站起身喊了一声,随即摆手让扛包工先停一下。
董树林的声音很洪亮,喊得大家都一愣儿神,王海通的脸色随即变了。但随即马上又堆积起笑容,朝刘黑子歉意的摆摆手,对着柜台里面喊了一声:“快,从新研墨!”他话说着,朝柜台里面的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心领神会,点点头去了后院。
刚才,董树林喊得“换墨,墨起糨了”,实际上是“黑话”,也叫行话,外人听不出来,墨稠了,笔尖自是难以自如写字,从新研墨,这很正常。而实际上,他是在提醒自己人,货可能有假!
此时的王海通,脸上虽然挂着笑容,可心里面确是七上八下的,他不清楚董树林到底从哪里看出了破绽。货码头验了一遍,刚才董树林又验的很仔细。从验货到卸货自己一直在一旁看着,并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难道是斤两不够?可货刚卸了一半,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可董树林为什么突然喊“换墨”呢?
王海通的心思如潮,他和爹一样,知道董树林是个有心人,做事稳重,可他是第一次接大桩生意,是不是过于紧张?看错了?眼花了?还是墨汁真的起浆了?如果真如他所说,那就要和刘黑子撕破脸了!
刘黑子可不是一般的盐枭,他以前就在天津街面上混,做过街霸流氓,更在海河边上做过水匪,杀个把人他眼都不眨。
这么些年,他能把持塘沽一代的盐路,能在龙蛇混杂的天津卫站住脚,其手段自有一番过人之处。还有,他是“海聚盐号”的最大的货源主家。爹说过,找一条知根知底的盐路,比女人生孩子还难!更何况,盐枭跑路有“两过三不过”之说。
所谓的“两过”就是主家的一检二验,这是接货送货的程序,谁也无可厚非。可如果主家要想再过一遍筛子,那盐枭就不干了!他们在这条路上都是提着脑袋跑路,虽然他们有的生性顽劣,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可在生意上却是很有诚信!这一来,这是他们的财路,没有人会自砸饭碗。二来,盐路有盐路的规矩,叫“一赔一!”,如果任何一方有异议,当场抓住对方的鬼伎俩,那作祟者就要人货两空了。一讲:拿双倍的货来抵,二是,把命赔上。同样的,如果怀疑者冤枉了对方,那接受的惩罚也是“一陪一”,要付给对方两倍的货钱。
“一陪一”的规矩,对双方来说,都是公平的,那些长跑路的老盐枭经常教导一些生猛茬子:“不怕你鬼作祟,就怕你没命还!”
刘黑子不是刚跑路的生猛茬子,他是霸占一方的大盐枭,他应该知道其中的厉害,更何况,他和爹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从来没趟过浑水,难道这次…….?
王海通思前想后,始终找不出刘黑子舍命“一赔一”的理由。
董树林心里也是忐忑不安,刚才喊“换墨”的时候,他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原来,在过秤记账的过程中,他慢慢地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店里的是十个扛包工,都是王灵璞特意挑选的,身形体重都差不多,都是180斤。可他们扛着装满盐的盐包走过地磅秤时,重量等等不一。重量不同也不足为怪,因为,盐包的重量不一样。可怪就怪在,有的扛包工扛着看上去体积小一点的盐包,走过地磅秤的时候,秤砣显示的重量,却比扛着体积大一点的盐包的称重还要重!董树林不动神色的观察了好一阵,上差下差在十斤左右。麻袋里装的都是一样的东西,都是盐粒子,怎么会出现小个比大个还要重的道理?那原因只有一个,有异物在里面掺杂着,刘黑子想趟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