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麟早料到该有这一问,手上一顿,忙乖乖立正站好,道:“万万不敢同旁人提起。姑娘和二姑娘的谈话,只要姑娘自己不说,奴打死都不会说出一个字去!老太太跟前的小荣听到了,不过她自小就被买进府来,做事最小心不过,应该也不会乱说惹事的,奴今日再去找她重申清楚。”
“那倒不必。唉,我的好祖宗啊……”沈婳音喃喃道。
月麟一怔:“什么?”
“唔,我是说昭王他……居然擅自做主把我的事透露给老太太,老太太不理事已多少年了?我想不通他打的什么主意。早上去请安时,老太太倒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小荣瞧我的眼神却不大对,或许已经猜到了什么吧。”
月麟闻言,手一滑没拿住玉篦,篦子叮咚一声在地上摔成了两段。
沈婳音瞥了一眼地上,并未责怪,眼里却不由得露出几丝心疼。这玉篦是琰妃礼物箱里的,本身未见得多么价值连城,难得的是这份体贴的心意。
月麟歉疚地把玉篦拾起来收到一边,偷偷去瞟沈婳音的侧脸。
沈婳音好像知道自己被盯着,也不动,由着月麟打量。
昨夜沈婳音穿回自己身体后,发现月麟久久不在身旁,第一时间就料到是被楚欢那祖宗派出去了。待月麟回来一问,竟是去找并不相熟的小荣,这两人把婳珠说的话全都听了去,就算不曾说得太露骨,聪明的也能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什么。
真是像。
音姑娘与二姑娘的下半张脸真是颇有几分像。
月麟前几个月还在做外围采买的活计,没机会见过侯爷真容,更没见过那位已逝的郑夫人,只能看出音姑娘与二姑娘像罢了。
长得相似的人不少,等闲也不会叫人想到别处去,可是昨夜小荣听见的话,月麟也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去了。
白夫人离开时已很晚,月麟也就忍着好奇没有多问,自己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连同难以消化的互穿奇事一起,在脑子里搅得根本停不下来,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那么,什么叫……“猜到了”?姑娘知道了她心中的疑惑吗?
怎么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到了音姑娘脸上,都平静得不像话呢?
这种平静,在巨大的震撼之下甚至压得月麟喘不过气来。
有人轻轻揽住自己的肩膀,月麟惊醒一般回过神,见沈婳音不知何时已来到自己身后。音姑娘那双眸子在逆光里是幽邃沉静的,温温柔柔,清清朗朗,月麟一下子就看进去了。
“姑、姑娘,我、我方才发呆了,这就去找新篦子帮姑娘梳头。”
“不不,不是要责怪你。”
沈婳音拉她到胡椅上一同坐,月麟不敢坐,推脱不过,只坐一丁点儿的角。
“月麟,以前师父曾说我,表面对谁都和气,其实骨子里对谁都冷,当时不理解,现在想来,师父当真看穿了我。”
月麟隐隐听出了些自责之意,本能地道:“姑娘是最好的姑娘,性子温柔,府里谁不夸奖,怎么会冷呢?”
沈婳音却轻轻摇头。
昭王做得对,他预料到了婳珠将在家宴将近的时候找她说些什么,于是安排月麟恰巧听见。是她不该瞒月麟到此刻。
月麟是她在偌大侯府里唯一的贴心人,无论是灵魂互换,还是她的身世,都早该告诉月麟的。
倘若直到她终于能够拆穿婳珠的时候,月麟与旁人一起得知了她身份的答案,又如何显得自己把月麟放在心上呢,自己瞒得月麟这样苦,岂不伤了月麟的心?
想明白这一点时,沈婳音才惊觉了自己的性子真是冷到骨髓里,只想着让婳珠跌得重、自己如何赢得自然体面,却从没想过为单枪匹马的自己寻个伙伴,连朝夕相伴的月麟都没真正走进她的心里。
沈婳音自诩混过江湖,比那些闺阁里长起来的无知少女做事老练些,可论到驾驭人心,她还是没能比得过楚欢。
先告诉月麟这一切,从“本心”上讲,是对忠心的感念;从“手腕”上讲,是对臂膀的拉拢。
楚欢想的先她一步。
她以为自己对月麟够好了,以为自己对月麟是掏心掏肺的,有什么好东西都让月麟先挑喜欢的,有什么好吃的也记着给月麟留一份,连月麟的衣衫被褥够不够都时常过问,唯独没想过提前将最真的自己交付出去。
是她错了。
“姑娘,在想什么呀?午后还要漂漂亮亮见客呢,咱得赶紧打扮起来。”
沈婳音的目光落在月麟的黑眼圈上,心尖微微揪得发疼。这孩子明明很在意,在意她身上发生的一切,在意她说过的话,在意她吩咐的事,可是宁愿自己苦想一夜,也要等她这个主子想提的时候才顺着听,从来不主动问什么。
“小月麟,”沈婳音把话音压得悄悄的,小到绝不会让外间的任何一个婢女听见,“别想啦,就如你昨晚听到的那样,没错。”
“哪、哪、哪、哪样?”
月麟感到自己心脏砰砰地往上蹦,直觉一个巨大到令人难以呼吸的秘密就在音姑娘的唇齿之间,呼之欲出。
“就那样啊。”
沈婳音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弯了弯唇角,不希望气氛这般紧绷。
“我,才是镇北侯的嫡长女,郑夫人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沈家亲生的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