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婳音果然秀眉倒竖。她身上已被月麟换了干净的衣裳,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男式新衣,宽宽大大,衬得她身形愈发单薄纤细,说不出的俏丽鲜活。
楚欢无奈哂笑,眼睛去瞟房梁,“也不知是谁啊,梦里害怕得直发抖。”
他一张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在暖黄的烛光下瞧着仿佛有几分透明,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面上的神色却不露半分颓委之气,还能在她面前笑得出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在她面前已经没有了亲王的高贵疏离,倒像是亲熟了许多年的旧识。为救她受了伤,反而比之平时的冷脸笑得更多。
沈婳音不喜欢看到这样的楚欢,这样的楚欢使她心里发慌。
楚欢待她,实在有些亲密过头了,他那样一个有分寸的人,如今做的事却越来越失了分寸,且并不自知,让她不能不心惊。
……
“阿音,你不知道,当我重新活过来的那一日,睁开眼看到窗外漏进来的天光洒在你身上……”
……
那一日,他想说的是什么呢?
会是她猜的那样吗?
“殿下不必这样待我的。”沈婳音没有再纠缠暖手的问题,背过身把床头这边的灯也点上,好能看清人,“我睡过去只是太累了,没有大碍,倒是殿下你,就算能起身,也该好好躺着才是,伤口裂开又是麻烦。”
“今日的杀手都是冲着我来的,无端连累了你,我怎过意得去?”
楚欢捧着暖手炉,像是很冷,双手无意识地在小炉上缓缓摩挲。
“对了,仲名伤着你没有?我已经狠狠骂他了,五弟也把互穿之事告诉了他,往后,他也会助你的。”
沈婳音并不把谢鸣的胁迫质问放在心上,平素谢大哥都对她客气得很,何况那又是楚欢的心腹,横竖都是一条战线上的友军,就算曾有误会,也只是护主心切而已。
她只道:“殿下若没有我这个拖累,自己定能脱身,也不至于伤成这样。”
楚欢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阿音说话越来越动听了,是不是和五弟学的?方才握着阿音姑娘的手,并非蓄意唐突,是得重点保护你呀,日后且得仰仗阿音这双妙手叫我别留疤。”
沈婳音就怕他总把话题扯到她身上,赶紧打岔:“倒是殿下你与瑞王殿下混得久了才是,居然关心起留疤的问题。”
楚欢听出她话里的敷衍,加之她梦已醒,自己没有留下去的必要,便把暖手炉递过去,“夜里凉,你拿着继续睡,我也回去歇下,明日还有明日的事。”
祖宗终于要走了,沈婳音心头暗喜,极乖巧地去接小炉子,不经意碰到了楚欢冰凉的手指。沈婳音一惊,捧住了他的手试温度,“怎么这样冷?”
“大夫反而问我?”
楚欢不由好笑,把暖手炉塞进她手里,扶着床沿缓缓站起。皮肉一牵动,背上就撕裂一般地疼。
若说是失血体虚,手脚冰冷也算正常。只是楚欢才半死不活地昏迷过,就能在她床边一坐好半晌,简直令她错觉他的身子是铁打的。
“别用力,我扶殿下。”
万一缝合之处崩开,又丢了她的手艺。
沈婳音放下暖手炉上前搀住他,忽觉他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栽了过来,险些把她直接压倒。
沈婳音忙就势扶他坐到床边稳住,“你瞧,不老实躺着,失血加久坐,刀伤加熬夜,晕死你算了。”
这一阵眩晕的确凶猛,楚欢满眼天旋地转,北都找不着,也没耽误他被气笑:“大夫好凶啊,哪有这样咒病人的?”
诅咒皇子的罪名她可担不起,沈婳音只好装着体贴友善:“我是在劝谏殿下呀,怕殿下受伤体弱,让玉人花钻了空子又发作起来。”
楚欢耳边嗡鸣着,没能听清沈婳音的解释,好半晌才从眩晕里挣脱出来,发现自己的头正搁在沈婳音肩膀上,整个重心都晕到了人家小姑娘那边,多亏小姑娘见惯了他这种“无赖”病人,也没急着把他推走。
楚欢扶着她的手臂抬起头,无意中嗅到了她说话时唇齿间的清甜药香,有些熟悉。
沈婳音的身体状况他早已问得清楚,根本不必口服什么药,况且那味道……
那味道实在太过特殊。甘甜的汤药罕见,与他傍晚服下的甘参白归汤很像。那是沈婳音自创的大补之药,有护心保命之效,总不能她好端端的也需要服用。
再者,府医明明说,傍晚时服用的是第二次,那头一次是如何喝下去的?
大约真是晕得厉害了,楚欢脑子里转过一个奇异的猜测。
“好些了吗?”沈婳音见他不说话,关切地歪头看他,依然扶着他的双臂。
“我……”楚欢喉结上下一滚,莫名其妙地有些口干。
他自以为失态,苍白的脸上都添了几分血色,“我……有些心慌胸闷。”
沈婳音认真去切他的脉,诊断道:“失血的正常反应而已,补回来便好了。”
楚欢用力晃了一下脑袋,想把那些不该冒出来的念头全都甩掉,可是昏黄的灯光里,沈婳音凑得那样近,正在担心着他,一双唇像花瓣,一开一合地说着什么……
烛火美人,最是诗意醇浓。
“你嘴唇上,”楚欢打断她,“有我的药味。”
沈婳音没料到他突然说了这样一句,“什么……”
毫无征兆地,她的回应被封在了他的唇齿间,不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