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适时扭头打岔:“哎?阿音姑娘是不是回来了?我好像听见下人打招呼呢。”
楚欢便猜到这毒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瑞王在屋里照样嬉笑,这毒也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瑞王的笑从来不能做为判断事态的依据。这个二百五,肯定是练功时笑穴出了岔子,落到什么境地都不耽误他乐。
“阿音姑娘。”
居然真有仆从在卧房外恭敬称呼了一声。
真是她回来了。
算起来,这还是大半月以来,楚欢第一次面对面见到沈婳音,真真正正的沈婳音,从灵魂到皮囊,从思想到举止,完完全全的沈婳音。
她今日穿着一身寻常贵女的双层挂里真丝襦裙,渐变的扎染水蓝,从上到下由月白而浓碧,裙裾处的色彩璀璨得仿佛翡翠原石。乌发之间只插了一支细缠绢花,也是蓝绿相融的明粹颜色,与裙摆遥相呼应。颈上简明的红宝石璎珞添上点睛一笔,映得两颊如雪、粉唇嫣然。
这样的色彩,令楚欢乍然联想到了那个梦。
荒野枯原上,水蓝色的小小一团……
瑞王已经递了个眼神,叫先前回避到外间的仆从给阿音姑娘煎茶。
“都跟四哥说了,玉人花。”
苹苹留在药肆没有跟着,沈婳音亲自提来竹编药箱,不疾不徐地从里面取出盛药的小陶罐,将汤药倒进银碗里,放到楚欢床边的细窄小几上晾着,举止干练雅畅,与在侯府闲坐时的随性全然不同。
“殿下根基扎实,外伤恢复得很好,只是又得继续口服汤药了,外敷的药倒是可以渐减剂量。”
“嗯。”
楚欢撑起身子倚枕而坐,他还是早饭后和衣躺下的,不成想后来昏沉睡去,这会儿瑞草纹绯色衫的衣带松开,露出身前一片素色中衣,衬得脸色更显出病态的苍白。
不知是不是错觉,从沈婳音一进门,他就感到她的熟稔好像不复存在了,在他房中也不似从前那般随意自在了。
楚欢温声问:“阿音,玉人花是怎么回事?”
“玉人花集中潜伏在中俞穴,因入宫时受了龙涎香的刺激,有一小部分毒素活跃起来,导致殿下近日神思疲怠、身子倦乏。”
沈婳音口中公事公办地解释,坦然地拉开楚欢的衣襟,将玉指按在右肩附近的不同穴位上探查。
她下手向来稳准狠,用楚欢的话来说是“心狠手黑”。楚欢被她摁得穴位酸痛,也只是闭了闭眼,没再像从前那样开玩笑地瞪她。
“我写的口服方子能帮殿下化解这部分活跃的毒素,但若毒素同时大量冲入经脉活跃起来,药方是压不住的。”
“毒素压制不住会如何?”
“只要殿下肯听我的,就不会压制不住。至于如何清理积毒,我会尽快想办法,请殿下安心。燃龙涎香之处,佩龙涎香之人,殿下务必不能再接触了。”
她语气笃定,灵秀的小脸上隐显超脱年龄的稳重。
楚欢微微颔首,“记下了。”
瑞王凑上来咨询,“该不会得刮骨疗伤吧?”
那可不是人能受得了的罪。
“不必,毒又不在骨头上。箭尖毒液可能碰到的骨肉,我在拔箭后当场就清理过了,现在的积毒是当时就已经散进血液里的,由于伤处筋脉不通,才淤积下来。”
沈婳音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瑞王殿下托我制的愈痕药恐怕暂且顾不上,抱歉。”
瑞王当是什么大事呢,赶紧道:“小事而已,不值一提,当然是四哥的伤重要。再说,四哥也还没被指婚呢,轮不上我,暂时破着相也不会误了终身大事,阿音姑娘就放宽心吧。”
陆家宰瞅了瑞王一眼。
这当口居然还有心情想起指婚之事,该说不愧是瑞王吗?
瑞王知道楚欢还有话要对阿音说,瞥见老陆投来的目光,顺势就拉着人一块出去“透气”了。
“老陆,我长期不在京城,你说说圣人最近都赐给谁龙涎香了?四哥往后得避着谁呀?”
房门关紧,瑞王的声音远了,被瑞王指挥进来的仆从不起眼地侍立在墙边。
室内药香甘涩,一下子静得旷荡。
沈婳音这才意识到,平素嬉皮笑脸的瑞王竟是个心细的。
若留她与昭王单独在室内,不大方便。
她在楚欢面前收敛,正是因为反省过自己在相处中不够心细。
她曾经只把昭王当做普通的伤患看待,不拘笑闹,以至于对于昭王的疑心都后知后觉。
直到进了侯府,她才明白自己不该这样松懈于身份之别,京城里多得是庙堂之高,自然与她习惯的江湖之远大大不同。
这般想着,沈婳音用瓷匙缓缓搅了搅汤药,端起来想恭恭敬敬地递给楚欢。
楚欢接过药碗,却又放回了小几上。
“殿下,不喝吗?快凉了。”
楚欢沉默着起身下床,足上只穿着素白袜,站起来比沈婳音几乎高出一头,窗格的阳光遮在他身上,就把沈婳音整个人挡在了阴影里。
来自杀场的威势已然融进楚欢的骨血,即使他只是站在那儿,就有无名的压迫卷地而来,沈婳音本能地后撤了一步。
“怎、怎么了,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