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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徐大监可是在太后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老宫人。此番他亲自前来,必是大事。
林府一家子跪得整整齐齐,前来接旨,心下皆是忐忑。林芙尚还有些懵懂,可林菀方才听爹一席话,便犹如五雷轰顶,登时心内明了,这道懿旨多半是冲小妹而来。
果然,只听那徐大监拖了长音唱旨道:
“……兹镇国公林铖三女林氏,柔婉恭和,赋姿淑惠……今仰承皇太后慈谕,令于八月初八进宫,侍奉承训于慈宁宫……”
徐大监不紧不慢唱完,便谢绝了林府一番“留步吃茶”的好意,只道:“奴才还要往别处去宣旨,就不多留了。”
林铖请问道:“还有别家秀女也要一同入宫吗?”
徐大监道:“是了。另还有宰辅乔大人孙女儿、吏部侍郎苏大人之妹、都察院左都御史唐大人之女一同进宫,侍奉太后——奴才这便告退了。”遂出了府门,乘宫车而去。
林铖抚须叹气道:“老了,管不了儿女了!”
林芙眼泪汪汪道:“爹爹,你别这样,女儿害怕。”
然林铖只是摇头,对女儿道:“你随我来。”正好府中有事,他便先将林菀打发走了,只将女儿带至书房,关上了门。
林芙以为自己是要进宫去受训,要给爹爹丢了面子,噗通一声又跪下了,哭道:“爹爹,你罚我吧!是我给家里丢脸了!”
林铖忙将女儿扶起,老泪纵横道:“儿啊,爹爹不是怪你闯祸,而是怕你从此,再不能过上平常日子了!”
林芙从未见过爹爹流泪,一时给吓着了:“爹爹,您这是怎么了?女儿当真犯下了如此大错?”
林铖道:“你可知太后为何单召了你四人入宫?出头的是你,可跟其他三人没关系。”
林芙道:“不知。”
林铖道:“这是太后的幌子,她是想叫你进宫去。不久,就会教你嫁与皇帝,与关昭妃平分春色,也正是让咱们两府互相制衡,谁也压不过谁去。这样对皇上是最好。”
林芙惊吓道:“爹爹!你在说什么呀?您是被我气糊涂了吗?”
林铖抹泪道:
“爹爹老了,与你祖父这一世打下的基业,给了你们儿孙荣耀,也给了你们一生桎梏。芙儿,爹爹从前从不像旁的世家一样,将女儿你严苛教养,就是存了心思:等你再长几岁,便向皇上求了恩典,将你许个寻常富贵人家,安安闲闲过日子最好。”
“可谁知天意弄人,爹爹计算一世,再算不到你溜到太后跟前出了岔子。你既已出了头,想再离了太后的眼便就难了。往后的日子,爹爹和你兄长们,便只能尽力做好你的靠山。你不要奢求帝王心,只要家世还在,你的恩宠就不会断。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再回来。爹爹对不住你,只希望你能过得好些。”
林芙也哭了。她虽顽皮些,却是个聪慧的。爹爹难得说了这一席话,她怎能不明白。
小小的女儿心思,当初在那高堂上、宫墙下,只一心要为家里出气,哪里想得到会牵扯这些。如今,后悔也晚矣。再不愿,也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林芙将爹爹所说反复记念在心里,只是有一点,她尚不明白。又觉羞涩,不好意思问爹爹,只好悄悄去问二哥:“爹爹既说我会恩宠不断,那为何又不要我奢求皇上的心?他若不喜欢,又为何要给人恩宠?”
林菀沉默半晌,想起关昭妃的烈火烹油之路,只担忧小妹也要如此。只不忍这么快与她说明白了,只好一一叮嘱道:
“一来,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不要气皇上,他就不会过分对你的。
“二来,宫中那些娘娘们,都不是好相与的,你切记收敛性子,勿要主动招惹。然若有人故意与你过不去,你只管写信给我,家里替你收拾。
“三来,小妹——你既在太后身边侍奉,就势必要讨了太后欢心。太后不喜欢关昭妃,她若能青眼看你,你在宫中便会好过些。记住了吗?”
林芙这回没有嫌弃二哥啰嗦,闷声点头道:“记住了。”
出乎林菀的意外——得知自己一生期盼的好姻缘,就这样不容拒绝地被暗暗许了皇帝,从此再无“只得一心人”的可能,林芙居然不哭也不闹,就这样接受了。也不知是忽然懂事了,还是给吓傻了。
只是,离宫那日,林芙在马车里,掩着帕子哭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