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听女儿一句劝,以后在人前切记知礼,勿再行差踏错,连累了女儿前程……家中既需女儿维持,就必得做好女儿靠山。如今父亲年迈,族中弟子无成大器者,宸儿更是屡出祸事,时时要人操心,女儿如何分得出心来料理后位!
“更兼之,女儿如今在宫中处境艰难,上有太后时时压制,下有众妃野心眈眈。这皇帝枕边人,做的是艳羡旁人的好样子,实则如炙烤锦花,履于薄冰,又谈何容易。还望母亲谅解。”
景阳宫中,关昭妃笔尖游走,顿下最后一字,便将信封将起来,递与大宫女丹朱:“送出去罢。”
丹朱接过答应着,又叹气道:“真是苦了娘娘一番心思了。从前封了贵妃时,府中只道是光宗耀祖的好日子又来了,又有谁能体察娘娘从此的苦处。”
关昭妃置了笔,望向花窗外,正是日暖草长的好时候。景阳宫宫院里栽的多是红海棠,赤灼灼开在绿叶中,贵极艳极。
可稍一阵风来,便有花瓣落了,飘飘然做了泥中落红。
关昭妃痴痴望了会儿,才慢慢用指尖抚回肩上被风吹了半落的丝氅,抬眼道:“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本宫只盼着,能早些熬到后位上,也就不枉本宫多年苦心了。”
丹朱道:“哪是这么容易的事儿。且不说这后位时时有人盯着,就连太后也迟迟不肯松口的。”
关昭妃冷笑道:“太后老了,皇帝又是个擅权的,又不是与她亲母子,岂会容她插手自个儿枕边人的事。你瞧太后举荐来的那位,现是个什么样儿?”
丹朱笑道:“入宫侍奉三年了,还只是个锦嫔,常是两三个月也见不到皇上一面——奴婢懂了,奴婢这就送信出宫,叫家里人不要多心,只管保着娘娘一路走下去便好。凭娘娘的家世恩宠,这后位迟早有一天会是娘娘的。”
关昭妃眉尖还微微蹙着,却轻轻一笑。金钗璎珞簇拥下那张雍容明艳的脸,像极了贵极艳极的海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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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宫中太后懿旨的时候,林府正热闹着。
原是因为不知怎的,三小姐在宫中打了关宸的事儿,到底被她二哥给翻出来了。二人教训拌嘴间,又给老父亲听了去——这下可好,可不是捅了马蜂窝了。
林铖气得一把老胡子都倒立起来,一边手硬生生捋下去,一边手指着跪在堂下的小女儿怒斥:
“芙儿,你可真是长大了,出息了啊!爹就被皇上召去了一会儿,你趁机溜出去不说,还胆敢在太后跟前出头!——这倒也罢了,还敢在宫墙下打人!打的还不是旁人,还偏是个咱们对家的小孽障!你怎么不干脆把他打死了算了,啊?”
林芙躲过爹佯装要揍的一巴掌,嘟囔道:“我倒是想打死他。”
林铖抖着手指道:“你还敢多嘴!”
眼见素日里娇得不行的妹妹挨跪挨骂,小脸儿都委屈红了,一眶眼泪巴巴的,林菀又有些不忍心了,上前去劝父亲道:“算了爹,也是那关家先言行不逊,也不能算是小妹鲁莽的错。关家如若不肯吃这个哑巴亏找上门来,大不了我去赔罪道歉,不会叫父亲为难的。”
林铖扶额拍手道:“你懂个屁!”
全院里都鸦雀无声。不在老爷书房院里伺候的,都静悄悄挤在外头听;在里头伺候的,都垂着手不敢搭话——老爷戎马半生,也没少在朝堂吃瘪,都不曾在府中有过这样大的火气。
在所有人眼中,林老爷都是个脾气还算和蔼、对儿子们严加管教、对小女却极尽娇养的好老爷。别说是罚跪挨骂了,就连说句重话都不曾有过——每回林芙犯错,都是两位哥哥代为受训——大哥在时是大哥挨骂,大哥走了就是二哥挨骂。
可这次,看来三小姐确是闯了大祸了。
林芙吓得可怜巴巴的,知道求饶撒娇都不管用了,只得乖乖跪着,一声不吭地听挨骂。
林菀想着若再劝,只怕更会惹父亲上火。刚要给小妹使眼色叫她先忍忍,等父亲消气了再说,便见文简来报:
“老爷、二公子、三小姐,宫里来人传话了——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徐大监徐大人。”
林菀心头一跳,皱眉道:“许是太后怪罪下来了。小妹,你等下什么都不要说,出了事二哥给你扛着……”
林铖却抚掌长叹道:“你还惯着她——这回捅的篓子,只怕大罗神仙也难补救了!”
林菀疑惑道:“怎会,左不过是两家私下闹了一番,只要不乱了朝堂法度,有什么难平的。”
林铖指了指尚挂着泪痕、战兢兢跪着仰头看他的小女儿,重重叹气道:“儿啊,你知道爹怕的究竟是什么?”
林菀道:“是什么?”
林铖摇头道:“到底你们年少,不懂爹娘的苦心——爹与你们那去了的娘,从不求你们能位极人臣、光宗耀祖,但求你们能一生安稳康健地过着,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