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手极其有力,死死掩住林芙口鼻,将她一整个儿往偏处里拖。林芙发不出声音,只得将两条腿儿拼了命地蹬踹。
慌乱中,不知膝盖顶到了哪里,只听那人闷哼一声,手一下松开了。林芙来不及换口气,几乎是连滚带爬要往外跑,又被那人一把拽了回来,死死箍在墙面上,咬牙切齿粗声喘道:
“小爷要是残了,你也别想好!——别动,敢出声我就扒了你的皮。”
林芙听这声儿,却不像个穷凶极恶之辈,倒像是个少年郎的声音,一时心中恐惧去了小半,颤声问道:“这位小爷,你行行好,咱俩无冤无仇,你你要钱我给你!要多少都行!”
说着,便伸手去解腰间荷包,又去扒拉头上金钗,往那人手里塞,却被那人一把甩开,金玉珠石稀里哗啦散了一地,似是非常生气:“你当小爷是叫花子呢,就这么打发了?”
林芙眼泪掉了下来:“皇城里头,你还敢劫色不成?”
那人“呸”一声道:“你想得倒挺美!我告诉你,就算这天下女子都死绝了,小爷我也看不上你们林家女!”
林芙泪眼朦胧地发觉了不对:“……你们林家女?我们林家怎么了?怎么了?”
家人是她逆鳞,林芙登时怒火上了心头,反驳道:“林家怎么了?我们林家忠心耿耿,三代为大周效力,到底有哪里不好?”
方才被关夫人羞辱的委屈终于蹿了出来,兼之又受了惊吓,林芙觉得自己喉头心里都哽得发紧,泪珠子一下就来了:“你倒是说说,我们林家怎么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自己也知道这样不行,可眼泪就是止不住——越想停下,就哭得越厉害,反倒将那人给吓着了似的,慌得抖了抖衣袖,道:
“唉唉你别哭了啊,等下引了人过来,可怎么好?”
林芙泣涕道:“引了、引了人、人过来,我、我、我就得救了!”
那人急得原地打转,最后终于想起来从袖中抽出个帕子,胡乱往林芙脸上怼:“别、别哭了!我不劫财也不劫色,也不想要你的命,我就是想警告你,以后对我母亲放尊重点,要不然,我就扒了你的皮!”
林芙硬生生摁下了一个哭嗝儿,道:“谁是你母亲?”
那人挺胸道:“小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护国公府独子关宸关小爷是也!蠢丫头,你说我母亲是哪个?”
林芙停住了哭泣,呆呆望着此人。正巧,远远地,御湖那边升起的烟火在空中炸开。借着绚丽的光,林芙将他看了个清楚。
只见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约莫比她高了半头,正骄傲地举着下巴看她。那面容如明月般俊俏,一双星眸被突如其来的光吓得闭了一闭。再睁眼,见她正挂着泪痕看他,愣了一下,又凶起来:
“看什么?怎地林家女子如此不知羞耻,就这样盯着一个外男看?”
林芙眨眨眼睛,回过神来,心道,这样一个少年郎,可惜却长了这么个脑子,这么张嘴。
趁着烟火声熄掉的当儿,林芙轻声道:“原来是关家二公子。”
关宸这才发觉自报了家门,可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得恶狠狠道:“你要敢把今日之事说出去,我就扒了你的皮!”
林芙道:“关小爷,你说话间,已经扒了我三层皮,是不是?”
关宸道:“那……那又怎样?本小爷不是也没动手吗?”
林芙道:“你不动手,我可要动手了。”
关宸道:“什么?”
巧然间,又一簇烟火升了起来。借着这光,关宸清清楚楚地看到,对面这个美丽的“蠢丫头”,缓缓将玉手举起。下一瞬,那手掌“啪”地便甩在了他的俊脸上。
看着娇软软挂着泪痕一个小人儿,个头还没他高呢,袖手间还带着香气,打过来可是真不轻。
关宸不可置信地被打偏过了头。林芙揉揉手腕,道:“下次见面,记得放尊重些。再做这样见不得人的事儿,我便先扒了你的皮!”
趁着关宸发愣的当儿,林芙提裙便跑。天上烟火噼里啪啦的,她捂着打疼了的手边跑边哭。关宸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又气又恼地看她跑远,拿手指了半天也没能骂出声儿来。
林芙跑了一阵儿,偏撞上两三个提了宫灯赶去看烟火的宫女,才将她带上了大道。等出了宫门,正看见二哥正到处拽着人打探她的下落。
林芙赶紧胡乱擦了眼泪,吸吸鼻子,努力笑嘻嘻迎上前去,拉拉二哥袖子:“二哥!”
林菀一回头,见妹妹正仰头看他,连忙握住她肩膀急道:“没事吧?是不是走迷了路了?二哥找你半日都找不到!”
林芙道:“无事,就是走迷了路了,好容易才绕出来。”
林菀道:“跟你说了要紧跟着人走,怎的就走丢了呢!是不是关夫人为难你了?你也真是,等回去了,我定要好好教训你一番。”
林芙立刻便觉得头疼,她最怕二哥的长篇大论式的“教训”了,不禁赶紧抱住他胳膊撒娇道:
“二哥,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嘛!不过是她无礼,我回了几句嘴,连太后都不怪罪了,你就别担心了嘛!”
眼见二哥还要再说,林芙赶紧又道:“再说,皇城里头,她哪有那样大胆子。就是那会子人太多,我给挤散了。”
——不是不委屈,她是真怕二哥唠叨,更怕爹爹知道了,要和关家杠上。这事儿闹大了,对林家来说也是一身臊。反正她怼了关夫人,又打了关宸,也算很可以了。
林菀还是不放心,扳着妹妹仔仔细细瞅了一遍,见确无不妥,方才松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走,咱们回家去。”
见是二哥这儿好歹暂时糊弄过去了,林芙也很是高兴:“回家去!”
方才与林菀说话的那位同僚笑道:“果真是一家子其乐融融,看得小生好生羡慕。”
林芙见此人是个长身玉立的君子模样,只是浑身透着一股傲寒之气,杵在这满地繁华热闹里,像极了一株不合时宜开在夏园里的梅树,从前不曾见过,一时好奇,便道:“这位哥哥是?”
那人忙揖礼道:“小生苏懿,吏部侍郎。”
两人互相见过礼,寒暄几句,苏懿便目送他们离开了。林芙挽了哥哥的手臂道:“二哥,他看起来也与你要好,怎地没上咱家来过?”
林菀道:“他不比咱们是世家出身,家中唯有一卧病老母,清寒得很。还是去岁中了新科状元,才做了天子门生,有了出路。因此性子有些孤傲。二哥也不敢擅请,怕他见了咱们一家子如此奢华热闹,心中吃味。”
林芙想起苏懿方才那话,点点头道:“是了,他倒是心思敏感些。二哥,咱们快回去吧,我好累啊!想困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