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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徐鹤之

一盏热腾腾的金丝血燕盛在红釉鸳鸯碗里。

松烟将血燕端过来,劝道:“郎君,快趁热吃。”

我绣着肚兜上的“麒麟送子”花样,以银线勾勒麒麟的须子,绣得憨态可掬。我轻声问松烟:“这燕窝……又是庆宁世子送来的?”

松烟道:“正是呢。”

我将碧纱橱里侍奉的其余小厮打发出去,只留松烟入墨这两个体己人。入墨放下清扫博古架的麈尾:“郎君,怎么了?”

我对镜端详自己的肚子,思忖许久方沉吟道:“庆宁世子也是没生养过的,他想来不知道,男子有孕时不宜滋补过度,否则会胎大难产。近来我吃了不少补品,他山珍海味流水似的往我桌上送,我……只怕生的时候不好生。”

入墨笑道:“郎君原来担忧这个。”

我又绣了几针麒麟的长角:“你们怎么看?不如找前儿来的那个万大夫前来看看。”

松烟道:“待会儿奴才去请,好歹问明白,莫让郎君生的时候遭罪。”

入墨用麈尾细细清扫着象牙雕群仙祝寿龙船,那龙船十分精致,共两层,上层是白猿献桃(1),下层是八仙过海,是你一个下属赠的贵礼。入墨随口道:“想来是无碍的。郎君怀着双胎,可有两位小主子张着嘴嗷嗷待哺呢,多滋补一些也无妨。”

松烟请了万大夫前来,她诊完脉,便回禀说,因我怀着双胎,故多须滋补,并无胎大难产的隐患。我这才放下心来。

万大夫走之前,又嘱咐道:“双胎在体内容易冲撞,郎君可得记好,平日里须得静养,不宜走动。”

我把玩着一只翡翠玉雕:“不可走动吗?”

入墨也疑惑道:“这,奴才斗胆一问,上一个伺候我们主君的方大夫却说,孕夫时常走动,孩子生得容易些。”

万大夫伸手整理酸枣枝药箱里的各色药材,拱手道:“这个在下不知。郎君大可再寻几个大夫问问,怀双胎的孕夫若是走动,轻则不稳孕气,重则不慎滑胎。”

我暗道,这怀到六七个月,竟连走动都不许,只是待在房中滋补,恐怕我要越发圆润起来了。我一壁让松烟送万大夫出门,一壁对着落地穿衣镜打量自己,好在滋补这么多,我身影还是瘦削的,只肚腹隆得饱满。

思量这许久,我觉得饿了,便捧过那盏金丝血燕,一勺一勺品着滋味。这血燕里加了蜂蜜,滋味甚为甘美。

午膳之后,我与赵庭彰在院落里对坐,各人手里捧着绣架在刺绣。三月已至,不少南燕飞回北地,拖着五彩斑斓的尾羽啄食花蕊,叫声泠泠动听。

赵庭彰穿一袭玄黑银丝云纹镶边纱袍,腰束象牙白织锦缎玉带,眉如墨画,目似点漆。他发间的一支蟠龙绕珠长簪是点睛之笔,镶嵌硕大的孔雀石,衬得五官笼在金光中。

他勾起薄唇而笑:“我送的金丝血燕,哥哥吃了不曾?”

我颔首道:“自然是吃了,不吃,岂不辜负了弟弟的一番苦心。”

他探过来看了一眼,养尊处优的指尖拂了拂我绣的麒麟,叹道:“好精致的麒麟肚兜。哎,我这辈子,也盼着有个自己的孩子,最好是姑娘,可以倚仗。可惜高媛不肯碰我。”

我安抚道:“寻筝说了,将来遇到合适的女子,就把你放出去,你的嫁妆她都不曾动呢。我保证,她不会随意把你打发了,非高官将相不与……”

岂料他打断我这一番言语,眼眸深邃地望着我,扯断手中绣品的线尾,郑重道:“不,她便是一辈子冷落我,我也不离开这里。”

赵庭彰向来温厚谦顺,我从未见他如此疾言厉色。

他幽幽望着梧桐树上一对儿宝石蓝雀鸟,叹道:“我留在这里,好歹能时时见到她。哥哥便成全了我的心罢,弟弟给哥哥磕头了,只求哥哥疼我!”

言罢,他作势要给我跪下。宝蟠和宝蝉两个小厮立在远处,也不来搀扶他们主子。我怎么敢受一个世子的礼?登时不顾自己的身子,要把他扶起来。

我惊道:“你快起来!好好儿说话,这是做什么?”

入墨亦前来搀扶他:“世子,这是折煞我们主君了!”

赵庭彰却紧紧攥着我的袍角,说什么也不肯起来。他缓缓抬眸,剑眉间凝成一个“川”字:“哥哥不答应,我便不起来。我宁愿做小厮服侍哥哥,也不离这戚府!”

话说到此,我本该顺势答应。

然而这般对他有何益处?岂不是耽误他这清白儿郎的一辈子?

我扶着他的云纹锦绣,将他搀扶起来:“我虚长你几岁,你唤我一声哥哥,我便不能不为你着想。你这辈子还长,万万不可因一时痴情,葬送了自己的一世姻缘。”

赵庭彰的眼神儿有一瞬间变得锋利,犹如霍然绽放的罂.粟。他吐息温柔地贴着我耳边,低声说:“我要陪着哥哥,还要看着哥哥的孩子出生呢。”

说完,他微凉的指尖轻轻抚上我的肚子,温润地笑:“时辰不早了,哥哥快些回去歇息罢。”

夜深,我将八仙桌上的五色琉璃灯盏一一点亮,思忖起赵庭彰对你的痴心,叹道:“你们看,这世间痴情的,多是男子。而薄情的,多是女子。”

入墨跪在地毯上,往红铜炉鼎中添炭火:“郎君说谁呢?徐贵君还是庆宁世子?”

我望着明灭摇曳的琉璃灯,摇摇头:“没什么。”

入墨叹道:“奴才有句不该说的,庆宁世子虽作出这副模样,郎君也莫要太心疼他。郎君莫忘了,他中意的,可是您的妻主。”

我枕着自己的臂弯,另只手拨弄着矮几上的红玛瑙送子观音,叹道:“我如何想不到这一层?只是他着实待我好,又给我请厨郎,又陪我闲聊解闷儿。他的心,不像是假的。”

入墨思前想后,也觉得为难:“何尝不是如此?亲近他,唯恐被暗算;疏远他,倒像是咱们小看了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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