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我暂不江湖庙堂上搅动风云,闲来无事,便像个贤惠小郎君一样在庖厨中洗手作羹汤,让你尝个新鲜。
在这世上,尝过我做的膳馔的,只有两个与我亲近的男人,一个是父亲,一个是你。
我挽起琵琶袖,将砂锅里的佛跳墙盛在瓷盏里,汤汁呈姜黄色,鲜香醇厚。佛跳墙旁边,则摆着四道正菜,茴香鸳鸯肉、腊鸡合蒸、碧螺虾仁、芙蓉蟹斗。
几个下属提刀踏入厨房,见我做出这四菜一汤,都愣在原地,瞠目结舌:“高、高媛……这是你做的?”
姚品岚惊道:“天爷啊,鄞都最巧手的厨郎,都比不上您的菜呀!这色香味俱全……”
鬼姬也道,我这双手,恐怕是天下最灵巧的手。当年师娘把制作人皮傀儡的技艺传给十余个精锐弟子,除了我,谁都学不会制作人皮傀儡。
我拭了手,令丫鬟将这些菜色都给你送过去:“端去卧房,请主君尝。”
几个丫鬟将菜肴收在酸枣枝食盒中,行礼后退下。江浸月叹道:“旁的高媛小姐个个儿三夫四郎,情字风流,怎么您只宠着仙鹤公子,连公马都不骑?”
我淡笑道:“并非是我心疼他,实在是本媛自小看遍男欢女爱的丑陋,这天下旁的男人,本媛觉得恶心,见都不愿见,何况是骑?”
江浸月迟疑道:“天下之大,独他不同?”
我抿一抿唇上胭脂:“独他不同。”
须臾,我循到卧房见你。拂开鱼师青(1)暗绣云采的锦帘,只见你手执一卷书,斜倚在梅花琐窗前。窗外雪色曦光落在你面孔上,衬得肌肤浮上一层潋滟,无暇无缺。
八仙桌上正摆着我亲手做的膳馔。
我轻声道:“为妻做的,郎君可还满意?”
你还是有些怕我,见我走近,情不自禁握紧了书页。你道:“寻筝?你怎么来了?”
我坐在你对面,探首吻一吻你唇角。
你优雅地用银筷拨一拨膳馔,未尝先怔。鸳鸯肉上、碧螺肉上、虾仁上、蟹斗上……都被我精细地镌刻了一出一出折子戏,刻的是你常看的《西厢记》。
你惊道:“这……是你做的吗?在食材的方寸之间刻戏?你……”
我撑着额角,道:“你喜欢《西厢记》,我知道。”
当年我与鬼姬在苗蜀对战楼兰叛军,二人相隔甚远,唯恐书信被截,我便在食材上镌刻军情,与鬼姬暗中传信,决胜于千里之外。
你难得一笑:“这么精致,我倒舍不得吃了。”
我拢住暗青妆花织金琵琶袖,给你夹了一筷蟹斗,这蟹斗上刻的正是崔、张二人相会那一幕:“你撇下半天风韵,我拾得万种思量(2)。”
你细嚼慢咽,将蟹斗咽下,又轻抚小腹:“你何必如此讨我欢喜?是因为我怀着你的孩子?”
我摇头,以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百般讨你欢心,你不知道为什么吗?我的心意,都刻在这膳馔里了。”
今日我吻你之时,你不曾躲我,你我唇齿相贴,舌尖深探,风月情浓,我自是欢喜。我以为,你也逐渐地爱上我了。
我一时得意忘形,却是忘了,你我之间,横亘着一个戚寻嫣。
这日我回府时,丫鬟说你去城南的南音阁上香了。过了少顷,天落起雨来。我想要令丫鬟去给你送伞,又唯恐她的马脚程不快,淋到了你。
我配上新制成的玄铁机械翅膀,指尖按动肚脐上的机关,翅膀骤然腾飞而起,我像是一只巨大的蝙蝠,盘旋于鄞都烟青色的上空。
这玄铁机械翅膀本是我研制出来,为了夜里杀人于无形的。我从未想到,第一回用它,是为给心爱的郎君送伞。
我落在晨钟暮鼓的南音阁檐角,再次触动机关,翅膀在我身后收起。
我看到了你。
你立在戚寻嫣的伞下。
她比你高出许多,身材挺拔,她撑一柄檀红的伞,为你遮风挡雨。
她问你:“郎君,你爱过我吗?”
你神色动容,抬眼看她:“喜欢过。”
这一刻,我满心的温柔化作戾气,眸子红如地狱修罗的眼。我双拳握的紧绷,只想冲下去与接近你的戚寻嫣战个三百回合。
原本想要为你从良人间的心也熄灭了,我偏要和往日一般,让这世上的人尝一尝我的痛楚!
细雨沾湿了我的青丝,我立在原地,仿佛雕塑。等雨停了,你上轿而归,我都不曾动上分毫。
手中的紫藤萝银边纸伞被我用内力化作齑粉,纷纷扬扬落下。
我终究不曾冲下去与戚寻嫣缠斗,我害怕像上回一般,惊吓了你。
城外草木深。我与鬼姬坐在一棵菩提树下饮酒,我指着地图道:“我的人已到楼兰边境。奈何‘沙蛇’行踪诡谲,要打探出起蛇鼠洞穴,恐怕还需要些时日。等将她们一网打尽,就都杀了,祭师娘为天下受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