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阁老凝眉,显然对大顺朝的未来怀有深切的担忧:“国库并无多余银两。”
三帝姬理所应当道:“国库没有银子?问百姓要啊。收税。”
海阁老:“还请帝姬明示,向何处百姓讨税?”
三帝姬思忖一会儿,严肃道:“襄陵!谁让他们那儿发水患了?”
先问襄陵要了钱,再发给襄陵,兜兜转转一大圈儿,又回到原点。老皇帝可能觉得根本不存在的皇家颜面被辱没了,拍案而起:“混账!胡言乱语,玷污圣听!”
吓得三帝姬往矮桌下躲,宽大的水红孔雀羽绣金马面裙躲不进去,留在外头像一只大尾巴。她战战兢兢道:“你……你非要问我的……我不知道啊……别杀我……”
徐贵君抚陛下的胸口,宽慰道:“陛下息怒。”
她三闺女这么有本事,这怒是息不了的。老皇帝胸口起伏不定,怒道:“身为储姬,言语三不着两,你是要气死朕吗!”
龙颜震怒,雷霆突起。老母亲数落了自己三闺女足足半个时辰,气儿都不带喘的,着实身强体健,宝刀不老。躲在桌案下头的三帝姬大气而不敢出,被御前侍卫揪着“尾巴”揪了出来,那模样颇有皇家威仪。
三帝姬愁眉苦脸道:“襄陵水患不是我的错啊!要么您把我扔到襄陵,让我把那儿的洪水喝完?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啊!”
老皇帝道:“你不是资质愚钝,你是流落在民间多年,不学无术!来,你今日便选一位陪读,日日督促你观书论策!”
老皇帝指了指西侧,此处坐的都是世家权贵出身的年轻姑娘。武有戚寻嫣,文有冷画屏,还有新科探花宋葳蕤与寒门状元赋娉婷。
我打眼看了一圈儿,其实三帝姬选谁都成,除了啃酱肘子的海棠春。
三帝姬迟疑片刻,髻上雀蓝点翠斜飞鸾凤衔珠钗颤颤巍巍,显得她格外茫然。她唱了一出“点兵点将”,划过戚寻嫣,划过我,划过新科探花与寒门状元,指尖儿落在海棠春那里。
海棠春更茫然,她起身儿,困惑道:“关我什么事儿?”
戚寻嫣与她私交甚好,低声提醒道:“储姬选你作伴读。”
说来令人啼笑皆非,这一排世家女子中,人人身上都有官职,除了海棠春。海棠春不近庙堂,不爱功名,富贵闲人一个,写写诗,画画画,除了正事儿什么都干。
从前,海阁老的属下邀她入朝为官一回,翰林院邀她入朝为官一回,海棠春都摇着她潇洒的小团扇拒绝了。
老皇帝夹了一块龙须酥,随口道:“这不是海家的姑娘吗?身居几品官差?”
狸奴低声道:“陛下,海姑娘并无官职在身。”
老皇帝随口道:“那,去国子监陪三帝姬读书吧,封你个典薄(2)。”
这第三次邀约,乃是帝王亲自下令,想来这海姑娘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拒皇帝的圣旨。
海棠春之父李观今用扇尖儿推了她一把:“快,谢恩啊。”
海棠春出列,提起粉蓝玉兔望月马面裙,行礼道:“陛下厚爱,臣女不敢受。”
众人的目光都聚在海棠春身上,暗自惊叹,这海姑娘拒了圣旨,也不愿在朝为官。
人人都道庙堂之上是人间巅峰,十年寒窗也要迈入金銮殿,海棠春却拒得如此潇洒!
老皇帝有些不悦:“为何?”
海棠春微微抬起雪腻的面孔,参鸾髻上别着一对金底桂花碧玺华钗,映得面孔晶光粼粼。她实话实说道:“上朝太早了,臣女起不来床。”
李观今怒斥:“放肆!”
海遗珠苦笑道:“老臣教女无方,陛下恕罪。”
老皇帝正待发作,冷画屏忽然安抚地看了海棠春一眼,出列行礼道:“陛下,臣女愿担任三帝姬陪读,辅佐储姬熟读策论,来日执掌天下。”
老皇帝抬眼而望,狸奴连忙躬身解释:“陛下,这是礼部尚书的嫡女,二十四岁,名唤冷画屏。”
我笑吟吟凑过去:“海家这小妮子,当真是猖狂。三次请她为官做宰,她都拒了,想来是跟琳琅宫有仇。”
你用折扇将我的脸推远:“不如你猖狂。”
这日筵席散了,吃醉了酒的海棠春回到家中,洋洋洒洒写了一千字的《不想上朝不想干活论》,抒发了她对睡懒觉的热情。此乃后话。
回府时,琳琅宫外点起宫灯百盏,照亮百官回宫的路途。遥遥望去,天地璨然。
丫鬟压了轿,轻声道:“郎君,上轿罢。”
我正待扶你上轿,你并不看我,清澈的眼眸里无悲无喜,像是一尊佛。你走上轿凳,我忽然握紧了你的手,贴在我胸前:“这里冷。”
你不知所谓。
我笑了笑:“你给我暖暖。”
月匀天中,云丝隐隐,天与地与人,上下皆成影。
不知你是否捕捉到我心里的落寞。
你并不曾如往日般推开我,而是问:“怎么暖?”
我抬眼望月,吐出的话只有你能听到:“安安稳稳跟了我,再给我生一窝小狼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