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百户矜傲道:“我家高媛是凌烟阁千户!”
你姿态随意地坐在椅上,给自己斟茶:“你不用怕,本媛来这儿不为查案,只为给家中郎君做两身衣裳。把好料子都拿出来罢。”
掌柜忙唤道:“灵儿,有贵客,快!请到后头去!”
我被小厮簇拥到后殿,满墙都是华美的各色绫罗。品红、鹅黄、雪青、蜜合、乌金、湖绿……绫罗的色泽错落有致,有的缂丝,有的刺绣,有的泥金,有的织云,满眼花团锦簇。
掌柜赔笑道:“哟,老朽做了半辈子绸缎生意,自诩见识不少。今儿第一回见这神仙似的标致郎君!高媛真是好福气!”
因我的身外皮囊,屡遭女子觊觎,男子嫉恨,招惹了不少是非。曾有个酒色之徒在教坊司调笑道:“倘若有幸将仙鹤公子消受一夜,老娘死也甘愿!”
年少之时,我也曾珍惜过自己难得的仙客皮囊。后来历经辗转,这皮囊带累我受了不少折辱。
我低眉道:“蒲柳之姿,中人之貌。”
掌柜一一介绍道:“这是杂珠锦,这是鸳鸯缎,这是朱雀绫,这是牡丹缎,请高媛与郎君挑一挑,可有看过眼的?”
我略略扫过几眼,一壁整理着自己的柳叶碧广袖,一壁道:“都好。”
顿了顿,我看向你,提议道:“买两匹颜色浅些的,我们走吧?”
你却将茶盏搁下,茶褐色的眼眸盈盈潋滟:“这些都配不上我的仙鹤公子,取吴陵缎来。”
吴陵缎最为珍贵,自然不曾摆在外头。掌柜向伙计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小姑娘便去取吴陵缎了。
须臾后,各色绚美至极的吴陵缎摆在我跟前。我知道,一匹吴陵缎,顶的上一位县令十年的俸禄。
掌柜道:“这些啊,都是刚从吴陵送来的,连丞相夫郎都稀罕的爱不释手,订了七八匹!郎君如此美貌,再配上这上品锦缎,可要倾倒鄞都了!”
你对我道:“只选你喜欢的,多少我都买得起。”说完,你将一张印着红泥的银票拍在桌上。
待看清那银票上的数目,房中人皆鸦雀无声!
我亦是惊愕无比,你不过是五品武官,何来如此多的银钱?后来我才知道,这些银两,都是富可敌国的师娘留给你的。
我悄声问:“你何来这么多银两?你……”
你的笑里,有邪气、媚气、痞气,平白无故让我觉得心里酥颤颤的。你轻咬我的耳垂:“你妻主家财万贯,养你十辈子都够了。怎么,还不安安心心跟着我?”
我摇摇头:“我不喜欢吴陵缎,回府如何?”
你用修长的玉指把玩着银票,十分霸道:“不喜欢也得给我买。”
我后退一步:“高媛这是强人所难。”
你向来阴冷的眼眸里透出几许真诚,声音难得温柔:“我想看你华衣贵氅,珠翠满身;心无缺憾,平安喜乐。”
我忽然想起,你再残忍可怕,也不过是个二十余岁的年轻姑娘。
奈何你能给我华衣贵氅珠翠满身,却给不了我心无缺憾平安喜乐。
这时,有个明媚清脆的声音响起:“好个美人,我看上一眼,魂儿都要被你勾走了!”
人未至,声先到。
这是我第一回见传闻中的纨绔海棠春。她正陪着身为国子监海监卿夫郎的父亲买衣裳。海棠春长得美艳,穿的俏丽,十分惹眼。上身是杏红遍地金琵琶袖短袄,下着象牙白荔枝蓝雀妆花马面裙,配着品红金边如意纹云肩(5),眸若桃花,唇如朱砂,笑意盈盈,眉目风流。
我不由自主躲在你身后,围起了纱笠。
你朗声道:“姑娘好大的胆子,敢看我戚寻筝的男人。”
海棠春也不动气,倒行了个礼:“唐突郎君,是我的不是。在下海棠春,给戚高媛赔不是了。”
你也不计较,只一壁品茶,一壁握住我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一位通身贵气的中年郎君气哼哼走过来,一掌打在海棠春后颈:“过来!别给老子丢人现眼!”
海棠春连忙作揖求饶:“爹!我错了!爹!”
“你快看看,你爹我穿这个怎么样?合不合身?”
“爹你就是天上的凤凰,你穿什么都好看!”
“你敢敷衍老子?还想挨打?!”
“啊!”
被海家父女这么一闹,殿内气氛登时欢喜起来。我挑了两匹水蓝的海纹织银吴陵缎,轻声道:“这个。”
掌柜道:“郎君年轻,正配这等浅淡的颜色。”
她一转身,令伙计拿了铜尺出来,为我测量腰身。你却一抬手,表示无需测量,随后用手比了个宽度:“这个。”
我腰身的度量,你竟知道的这样清楚。
掌柜惊道:“当真?这……衣裳裁好,可不能改了!”
你含笑将翠茶一饮而尽,笃定道:“就是这么宽,不用再测了。一定是一分不差。”
百户笑道:“我家高媛与郎君同床共枕,什么不知道?说是这么宽,就是这么宽!还用测什么?快去做衣裳吧!”
我双颊绯红,用手掌在自己腰肢上比量了比量,果真是你说的这个尺寸,分毫不错。
抱着缎子的伙计调笑道:“哎哟,郎君的妻主真会疼人,连这些细枝末节都知道!”
听到“妻主”二字,我心中无端一疼。聘则为夫,奔则为侍,她不曾娶我,我自然算不上她的夫郎,她亦算不得我的妻主。
隔着秋香色的帷帐,我听到海棠春带着笑意的声音:“托买吴绫束,何须问短长,君身妻抱惯,尺寸细思量(6)。”
君身妻抱惯,尺寸细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