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所谓的傅云翔离了钟离石和胡屠夫之后,便在城中兜了几个圈子,已到了初更时分,这傅云翔转脚居然又回到了“醉风阁”。傍晚的时候,正是晚饭的时候,这条胡同里充满了辣椒的香气,家家户户菜锅里都在炒着辣椒。如果你怕辣,那么就最好就不要走进这条胡同,否则你的眼泪立刻就会被辣出来。
经过龙骧军一事,醉风阁早早就歇业了。可是这傅云翔却不管不顾,径直走到醉风阁门前,敲了三长两短的“咚……咚……咚……咚咚”。
“谁啊?已经歇业了,明天再来吧。”里面传来一个声音,正是那胖掌柜。
傅云翔答道:“天寒地冻,还请行个方便。”
“你门前烧得几柱香,说话这么横?”
“不多不少,四柱香,香炉朝南。”
“拜的什么佛?”
“不拜神佛,只拜祖先。”
几句话答完,“咣当”一声,门开了。露出了胖掌柜那胖乎乎的脸。
“贵客远来,还请里面座。”胖掌柜的脸上带着近似一种谄媚的笑容。而那傅云翔大落落的走了进去,仿佛他才是这酒楼的主人一般。
两人进了酒楼内,里面灯火通明,四个伙计和两个厨子都正坐在大厅,他们围成一桌,正在吃着火锅,锅中翻腾着鱼和肉,一阵阵花椒辣椒的香气扑面而来。
看上去,不过是酒楼歇业后,伙计和掌柜的一起吃饭而已,非常正常,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但是奇怪的是,坐在正当中的并不是胖掌柜,而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这个老人衣服很陈旧,还打着几个补丁,但是浆洗得很干净,几乎褪了色。他腰身特别长,腰板挺着笔直,手中一支旱烟枪,烟锅里忽明忽暗的闪烁着火光。如果有熟客到此必会认出,这个老人是酒楼中的一个大厨子,叫吴七,平时深居简出,除了在酒楼中做菜,几乎足不出户,为了也低调得很,除了抽点旱烟外,几乎没有什么嗜好。只是他此时坐在当中,周围的伙计都围着他,神态也极为恭敬。而胖掌柜的也是一脸毕恭毕敬的样子,似乎吴七才是掌柜的,而他才是厨子。
进了大厅傅云翔双手一手托天,一手指地,双手一绕,合掌放于左胸。这个手势一比,在场的所有人除了胖掌柜外,都大为动容,纷纷离座行礼。他们行礼也与傅云翔相近,只是最后合掌时,吴七合掌并于右胸,而其他人有的合掌于小腹,有的合掌于身后。
按照他们太平道的规矩,合掌的位置大有讲究,分别从高到底是面部,左胸,右胸,小腹和身后。只有教主才合掌于面,而长老及护法则合掌于左胸,傅云翔合掌于左胸,在对暗号切口时称自己烧“四柱香”,表明他在教中地位尊崇,不是护法就是长老。似吴七这般合掌于右胸的,则是堂主身份。合掌于小腹则代表一些小头目,合掌于身后则是一些不入流的教众。正如之前张一筒那样的小角色,其实也不过是合掌于身后的那一类,而当时指挥张一筒等刺杀的那个头目,则属于合掌于小腹的。
吴七作为一方堂主,在教中已算是一方人物了,没想到今天来了这样一个年青人,却是教中护法长老一类的人物,这叫他如何不失惊。他打量了一下傅云祥,见他年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长得眉清目秀,皮肤白里透红,简直就像是个大姑娘,而且此大姑娘还害羞。若不是因为早已注意到他的胸膛很平坦,也没有用布条纽紧,几乎要认为他是女扮男装的。只是心中不免有些不满:老夫为太平教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才不过是个堂主,你这个年青人却何德何能,当了个护法长老?
“在下飞鹰堂堂主吴有亮,见过尊使。”吴七这就要弯腰行礼。
傅云翔伸手一托,吴堂主只觉得一股大力挡住,这一弯腰却弯不下去。吴堂主当年在江湖上也是个狠角色,如今虽老功夫大不如前,但也识货,他心中一惊:这尊使的功夫好生了得。于是,吴堂主这才收起了轻视之心。
“不可,咱们太平教中人人平等,皆是兄弟手足,不搞朝庭那一套。”傅云翔略带责备的口气说道,“吴堂主平时御下,也不可以职位高低相欺。当待大家如手足,不可有所偏颇。”
吴堂主讷讷的称是。太平道的**声称天下教民皆为兄弟手足,无分尊卑高下,皆为同道。教众之间皆以兄弟同道相称,哪怕是父子爷孙也是如此。所以在教中爷爷称自己的亲孙子为“同道”,妻子称丈夫为“教友”这种事也屡见不鲜。只是在世俗之中,尊卑上下之观念早已根深蒂固,哪里那么容易改得过来?
傅云翔自报道:“在下傅云翔……实不相瞒,这个名字是假的,只为在外行走方便,大家姑且如此称呼便是。在下忝居执法长老一职,此来是为了劫赈灾银与行刺归义侯之事。”
众人听得傅云翔自承用了假名,不禁对他产生了几分好感。待听得对方居然是现任的执法长老,不禁都是一惊。执法长老是执掌教中刑律的,最是让人害怕。
傅云翔接着说道:“行刺归义侯是总舵传下的命令,如今办得如何了?而劫赈灾银两之事,据传是本教联合胡逢春劫的。可是总舵对此毫不知情,这却是为何?”
虽是寒天,吴堂主的额角却流出了汗:“劫赈灾银之事,决非本堂所为,也决不是本教兄弟做的。飞鹰堂虽然有意去做这一票,但是因为接到总堂的命令要去刺杀归义侯。于是好手尽出,本地人手不足,只能眼睁睁的放过这块肥肉……”
“哦,这么说,若不是因为总堂刚好有令,你们是打算做这一票的了?”傅云翔的脸上仍是透着微笑。
“是……”吴堂主说道,但是底气却有所不足,“属下派人已经打探过,牺牲了六名兄弟,本已掌握了对方的路线和行程……”
“咳咳……”吴堂主话才说到一半,傅云翔轻咳了几声,从怀中掏出手绢轻轻捂了捂鼻子。吴堂主连忙知趣的将手中的旱烟用手掐灭了。傅云翔的脸色看起来这才了一点。
“吴堂主你可知错?”傅云翔冷冷道。
“长老的意思是……属下明白了。属下其实也犹豫再三,这笔银两是用于救灾的,若是劫了这笔银子,不知有多少百姓要受苦。若非今年的圣库纳献还未凑齐,属下也不至于动这个心思。”吴堂主低头道。
“其错不在于此。银两该劫便劫了,本教大事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这些银两正好用于正途。按例你们每年应该上交二十万两的纳献,如今已近年末,却还有四万两未有着落。我太平教十四处分堂,若是都似你这般,那还如何发展?至于灾民……天下灾民若是多了,则正好壮大本教的实力!所以,你动了劫灾银的心思,并没有错。”傅云翔冷冷的说道,大有一副视人命如草介的气势。
吴堂主有些汗颜,继续问道:“那尊使的意思是?”
“你错在于行事不密,不但打草惊蛇,还将本教要劫银之事传扬了出去,若是让天下人知道我们打算劫赈灾银,不知会有多少灾民恨我们?”傅云翔厉声问道。
吴堂主低头道:“属下知错!”
“那么,刺杀归义侯的事又如何了?”傅云翔似乎没兴趣继续听灾银之事,转换了话题。
吴堂主战战兢兢的说道:“事情是交给马执事做的,经过事先打探,对方大约有四五十人,于是他带了一百多名弟兄去做这一票,但全军覆没,一个都没回来。可能是遇到了对方的援兵。”
“如果兄弟们一个都没回来,那么吴堂主是怎么知道对方有援兵?”傅云翔问道。
“这……”吴堂主愣了一下,回答道,“派去的都是本堂的好手,若要歼灭这一百多人,令其无一生还,若无数百名官兵,只怕做不到。所以想必……”
“对方领队的是林虎儿,护卫刘家大小姐和刘清远二人,手下共有四队,每队十人,不过士卒总人数只有三十八人,因为第二小队有一人在路上病了,第四小队有一人被大小姐差遣去联络报信,另有丫鬟两人和车夫七人,不过这九人的也有武艺在身,尤其是暗器功夫厉害,车夫则是由军中退伍的老兵充任,实是军中健者。而他们的武器配备弓弩二十四张,箭支约三百,长矛二十九支,腰刀五十六把,多余的武器是用来替换的。另外,他们的马车是经过特殊改装的,就算是箭也射不透……”傅云翔缓缓的说来,如数家珍。吴堂主听得呆了,作为行刺的一方,事先已打探过对方的情况,但却了解得还不如傅云翔一半清楚。
末了,傅云翔说道:“对方没有什么援兵,你那一百多兄弟就是被这四十九人出手灭掉了,准确的说,是四十七人,因为那两个丫鬟根本没有出手。”
吴堂主叹道:“属下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