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撒望着裙子跟指甲油恶狠狠地磨牙,暗自发誓再上魔女的当自己就是狗。
他讨厌裙子,跟一切与裙子有关的东西。
小时候包括生母在内的所有人都把他当怪物,没有人会关心一个混血杂种要怎么生存下去。他住在后厨的阴暗逼仄仓库里,被扼令不准出去丢人,每天从回收处理的泔水桶里寻找食物残渣果腹。
他衣不蔽体,只能去偷厨娘不要的旧衣裙,来勉强遮挡住最后一点的尊严。
以撒口鼻呼吸间都带上了一股血气,他掐着手掌强迫自己从回忆中脱身。手下昂贵柔软的布料贴着他的皮肤,是从前只能从那些家族里最寄予希望的天之骄子们身上才能看到的华服。
手上作势撕烂布料的动作僵停在原地,他无声瞪视着那一堆明显是精心准备的礼物。
半晌后,终是狠狠将盖子合上,将之塞进了衣柜的最里层。
另一头,殷棠撸着花,也是摸不着头脑。
她明明都已经感觉到小煤炭态度开始转变了,谁知下一秒破小孩又立马翻脸,凶巴巴地朝自己瞪眼睛,就又转过去不理人了。
不喜欢公主裙吗?
难道是喜欢哥特风?
殷棠从未有过跟这个年龄段的女孩打交道的经验。哪怕是之前上学的时候,面对的也都是一群你踩她一脚能演变成互相甩恶咒的疯婆娘。
——虽然小煤炭也很疯,但不是那种可以嘻哈打闹的类型。小煤炭的疯更像是你踩他一脚,他能记恨你一辈子直到十倍报复回去了为止的疯……
唉。孩子的思想工作以后还是要多开导开导,殷棠决定去报一个关爱青少年心理健康成长进修班。
据说碧海也是那个班里的资深会员。当年机械魔女一意孤行领养了一只小巫妖,就是通过上进修班成功将小巫妖的命匣改造成了发光彩虹小马光明版。
明天就去集会上问碧海进班!
殷棠支棱了起来,可一转念想到明天集会又得被作为反面教材拿出来羞辱,于是光速泄气。
小煤炭不可能出席,而她肯定也是不会带着魔傀儡去的。
不说虚假繁荣自己干不出来,到时候被那群哪个不是人精的老妖婆们识破了,估计得被嘲笑到百年之后。
次日。
为了撑场面,殷棠清晨就爬起来化妆。
轻似鸦羽的长睫微卷着垂坠,口红浓艳得仿佛生吃了十几个小煤炭。
她把压箱底的礼服也给翻了出来,繁丽大裙摆逶迤垂地,张扬刺目的红在美貌下却只是陪衬。血色的唇,墨黑的发,烈焰般燃烧的裙摆,明艳对比得惊心动魄。
开玩笑,伊娃那疯婆娘一个月之前就开始做头发保养了。一年一度、臭名昭著的魔女集会,来自大陆各地诡谲美艳渎神者们齐聚的狂欢盛宴,谁还不可了劲地打扮?
——先不管到时候会不会被联合嘲笑,无论如何,气场不能输。
殷棠光着脚满屋子找自己那对红宝石耳坠去哪了,路过楼道,恰好跟爬起来上厕所的小煤炭打了个照面。
后者原本带着睡意的神情瞬间清醒,目光有些呆滞地掠过眼前的魔女。
“崽早上好,等会再说我现在忙呢!诶我他娘的明明记得放在这里了啊……”
“……”
以撒之前看到过中央教会的祝圣仪式。
刚继位的圣女一头棕色长发被挽起,露出天鹅式的白皙脖颈,温柔至极的眉目半遮在纱网下,像是降临在人间的皎月神祇。
身边的群众无一不在感慨赞扬着世间罕见的美丽。
他如今看见穿着红裙的魔女,明艳张扬得简直是油画中圣洁温柔圣女的极端反面。
光影投下的阴翳点缀在她面庞,她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焰火,模糊岁月连时间都黯然失色。
她是世间不配拥有的绝色。
“你……这是要去哪?”
半晌,他踟躇着低声问道。殷棠整个人几乎快要埋进那堆杂货里,头也不回道:“去参加集会。”
于是以撒沉默下来。
等到殷棠终于从厨房的某个犄角旮旯里将那对耳坠找出来,心满意足地想要进行最后的装扮收尾之际,她转过身,发现本该继续上床去睡个回笼觉的小煤炭仍站在原地。
“崽,你咋啦?”她注意到小崽子情绪好像有些不对劲,“还在生我气呢?”
以撒摇摇头,抬眸看了她一眼,半晌默不作声地转身上楼去了。
那一瞬间,殷棠突然似有所感。
“崽!”她喊住正拾级而上的小煤炭,“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以撒身形僵停在原地。
殷棠眉心微动,随手将糊到脸上的发丝拨开,盯着小煤炭的背影看了片刻后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