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忽悠傅铮无果,易然揣着她的小包袱坐了回去。算了算了,只要相安无事地过完这两天,她就能跑路了。小包袱里还有些银票地契,到时候她随便找个山青水秀的地方,盘下间小铺面做点小生意,天高皇帝远,她就不信傅铮能找得到她!
况且若傅铮当真要推行算缗告缗,那些富商大贾的刁难够他喝上一壶的,到时候他忙的焦头烂额,估计也顾不上折腾她了。
如此一想,易然觉得生活还是充满希望的,车到山前必有路,瞧瞧,这光明大道不就在眼前了吗。
甫放松下来,一阵浓厚的睡意席卷而来,昨晚同傅铮聊到大半夜,今日一大早又被冻醒,反正今日也不用想着怎么逃出难民所了,易然打了个哈欠,决定再睡个回笼觉。
易然进入梦乡后,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傅铮向来不信什么怪力乱神之说,对于推演问卦之术也毫无兴趣。还记得几年前走在街上,一个扛着平津幡的骗子硬拉着他,说什么他的仕途大顺,还说他会在三年后觅得良人。
彼时他正任给事中,因参奏时任锦州刺史、季槐的一个远房侄子季千帆而遭到季槐的打压,险些被贬谪出京。唔,不能这么说,应该是还不如被贬谪出京。原因无他,之所以能留在京城,是因着被易然父女抢进了易府。
傅铮觉得这名骗子不仅不会忽悠人,还不太关注实事热点。那段时间傅铮被易尚书强抢为婿一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丹青阁还专门出了一套以此为原型的画册,里面的主角正是用的傅铮的脸。这画册得到了京城民众的热烈欢迎,销量十分可观,不到一月光景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了一本。傅铮以为但凡这名骗子多关注些坊间传闻,也不至如此忽悠他。
自此之后,傅铮便对这些号称麻衣神相之士敬而远之。今日能听易然一番忽悠,不过因他觉得这姑娘于财政之上有些见解,想要借此探一探她的底细,看看能否收归己用。
最初听易然说他姻缘坎坷时,傅铮了然地想,这姑娘口中那名叫他窥天推演之术的高人多半是个骗子,这姑娘瞧着挺机灵,没想到也被忽悠了。
再听下去,傅铮就觉得不太对劲了。不是因为这姑娘讲得不对,而是因着她讲得太对了,说是为他量身定做也不为过。傅铮以为即便真有漫天神佛,神佛们也应该挺忙,能知道他姻缘坎坷也就算了,若是连他厌没厌弃过他娘子、他娘子给他递没递过放夫书都知道,那神佛们未免有点太八卦了。
这姑娘所知道的肯定不是问天问到的。想到此处,傅铮的心中生出些狐疑来,难不成她是季槐的人?
此次难民所之事正是季槐动的手脚,江北的地方官是季槐一党,出事后连夜派人求到季槐门上。季槐有意保他,在难民所安插了自己的心腹,又调了名他一手提携的羽林军中候前去看守难民所,名为守卫,实则就是将逃来此地的难民圈禁其中,悉数耗死,以免什么不合适的话传到皇上的耳中。先前给傅铮设下的局实则也是一石二鸟,若是事情成了,下一步就是把“晔变”的难民统统抓起来,结局不言而喻。
季槐把难民所内的消息封锁得很好,傅铮也是在两日前才得知一点风声,但所知极为有限。权衡之下,他决定亲自潜进来看看。因情况未明,傅铮此番行事慎之又慎,不仅做了装扮以防被季槐的心腹认出,为免遭到盘问,他索性装成哑巴,以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他的后脊生出一层寒意,难不成季槐的布局缜密如斯,竟料到他会前来探查,早早便叮嘱过在此间安插的心腹?
此事干系甚大,若被季槐的人识破了身份,他不仅无法为此处的难民伸冤,连性命恐怕都难保全。傅铮正想着如何回答面前女子的试探,孰料她并没继续问下去,反倒开始语重心长地劝他不要执着于和易然的姻缘。
傅铮皱了皱眉,没想到日日不苟言笑的季槐竟有如此八卦的手下!
而后他听到了一句熟悉的话——解怨释结,更莫相憎。这话易然在放夫书上给他写过两次,那日递给他放夫书前还朗读过一遍…等等,易然上次给她念放夫书时,把解怨释结中的“结”字读成了短促的平声,这发音有些怪,并不是官话中的读音,倒像是哪处的方言。
面前这女子也用发平的调子念了此字。
难怪她要拿块布蒙在脸上,他先前还以为这是高人的特殊癖好,如今一看,这怕不是在躲他!嗯,这脏兮兮的小花布确有几分眼熟,易然似乎很喜欢小碎花的东西。
傅铮在心底长叹口气,他是真没想到,易然那日激动的一跑,竟一猛子扎到了难民所。难怪他那日在周围寻了大半宿,回府后又派家丁四处走访,始终没得到半点音信。
瞧着面前睡得酣甜的易然,傅铮的心情复杂极了。他想起易然先前所言家中有个悍夫狗子,万万没想到,狗子竟是他自己!
他跟易然之间可能有点误会,这误会看起来还不浅。
正思忖间,忽听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难民所中自南向北建了一溜十三个屋舍,有兵士正在一间间砸门,驱赶着屋中的难民。
傅铮侧耳听了片刻,伸手推了推易然。易然张开眼,有些茫然地望着傅铮:“怎么了?”
傅铮神色凝重地写道:“外面出事了。”
他方写完最后一个字,便有一队兵士破门而入,挥着长刀将屋中之人赶到院中。院中已聚集了二三百名难民,被一圈提刀而立的守卫围在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