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铮忽然动了动,易然一滞,慌忙捂着脸转过身去,好在他只是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很快又没了动静。
易然长舒了口气,一抬头,正对上对面早起的大娘奇怪的目光。她挤出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在心中默默将傅铮问候了一番。
看来傅铮潜入此地是要彻查难民所之事,若要搜集到证据,揪出主谋之人,他估计得多待上几日。易然叹了口气,这镇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恐怕不出一日便得被识破,然后…易然打了个冷颤,生生止住了后面的想象。
她昨晚真是眼盲心也盲,傅铮听她讲述凄惨经历时的神情哪儿是什么震惊,那分明是遇着同道中人难以抑制的兴奋。这狗子!
她四下瞧了一圈,把一旁的小包袱抓在手里,唔,这小包袱傅铮他肯定认识。易然想了想,把碎花包袱皮抖落开,在地上滚了一遭,直到包袱皮被擦得灰扑扑的才住了手,而后从上面撕了一角,把脸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想了想,她又把头顶的发髻拆开,任散下来的碎发遮住眼尾。
做完这些,她把剩下的包袱皮重新系好,贴着墙根站起来,预备到远点儿的角落去。对面的大娘大概是百来无聊,一直关注着她这边的动静,看到易然这番动作,她似是叹了口气,目光中带上些同情和怜爱,估计是觉得她已经被生活折磨得有点不正常了。
易然心道她不是被生活折磨得不正常了,是被不正常的傅铮折磨得不正常了。
分神之际,她觉得脚下似是被什么东西绊着了,于是没好气地踢了一脚。然后她瞧见傅铮的眉皱了皱,缓缓睁开眼睛。
她低头一瞧,敢情方才踢到的是傅铮的脚。这厮是属螃蟹的吗,睡着睡着还横过来了,睡相跟他本人一样刁钻!
刚醒过来的傅铮全身上下还带着一派温良无害的气息,他拿清澈的眼神瞧了易然一眼,见到她奇怪的扮相,不由愣了愣,张了张口,似是想起自己还在装哑这件事,伸手指了指易然,而后在空中划拉着比了个手势。
易然在心中冷笑一声,她就静静看着他装,看他能装到几时。
傅铮这厮压根就不会手语!
不会手语的傅铮像模像样得比划了一通,而后诚挚地望着易然,意在垂询,目光中还透出几分等待回应的急切。
易然并未答话,也伸出手来,左手五指捏在一起,指间朝前,右手竖起两指,贴在左手手背上,给傅铮比了个真正的手语——狗子。
傅铮愣了愣,事情发展脱离了他预设的轨迹,这厮显然是有些慌乱。但一瞬怔忪后,他很快收拾好情绪,重新抬起手来,又在空中胡乱比划了一通。
易然:“...”
傅铮这厮怕不是过于入戏,演得自己先信了!
她决定停下这番毫无意义的幼稚交流,于是开口道:“公子比得是江北一带的手语吧,可能与我们这儿的手语不太一样。”
傅铮气定神闲地颔首,伸手在空中写道:“那我还是与姑娘写字交流吧。”
易然把脏兮兮的小包袱从肩上卸下来,重新坐回了草席上。此时急着躲得远远的未免有些可疑了,她还是先配傅铮虚与委蛇一会儿吧。估计这厮也没想到自己能逃得如此窝囊,竟阴差阳错给人抓到了难民所中。
傅铮继续写道:“姑娘是着急有事要做吗?”
易然把蒙面的小花布往上拽了拽:“没有,我有点渴了,想去看看那些人送水来没有。”
傅铮的眉微微蹙起来:“此处不供应水和吃食?”
易然如实道:“每日只在巳时送一次,根本无法让大家填饱肚子,争食之事时有发生,那边坐着的婶婶已经连续两日没分到清水了。”
说着,她抬手朝屋舍的一角指了指,只见那里躺着个中年妇人,满面病容,神色萎靡,歪在墙角,身上盖着块破草席子。
傅铮的眉敛得愈发深起来,他沉默片刻,解开包袱,从里面翻出只水囊来,抬步欲朝那妇人的方向走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顿住脚步,俯身把水囊递到易然面前。
易然愣了愣,瞧傅铮写道:“听姑娘的嗓音嘶哑,想必也没抢到什么水吧。”
易然接过水壶,抿了几口,重新递还给傅铮:“给婶婶拿去吧。”
傅铮的神情有些错愕,大概是被她这种舍己为人的精神所感动,果然,片刻后,他斟酌写道:“这里面的水不少,姑娘再喝些吧。在下相信不出两日朝廷便会派人来此处,姑娘不必过于忧心。”
易然心道这她在今早瞧见傅铮这张脸的时候就知道了,但这水她是真不能继续喝下去了。要不是嗓子哑着,她昨晚就掉马了,哪儿还能挣扎到此时。
于是她坚定的摇了摇头,迎着傅铮复杂的目光道:“万一朝廷没来呢,还是省着些喝吧。”
傅铮似是叹了口气,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走到那名妇人身边,放下水囊。那妇人的目光从愕然到狂喜,一把抓住水囊送到嘴边,咕噜噜便灌下去。此时屋中的难民已然醒了大半,闻得此处的声响,纷纷看过来。
不知谁喊了一声“有水”,难民们从四面八方涌上来,混乱之中,水囊被打翻在地,剩下的半壶水自壶口汩汩流出。周围的人立时趴下身去,脸贴在地上,舔食地面上残存的水痕。
傅铮瞧着面前的一众难民,深吸口气,逆着人群走回易然身边。易然瞧着他的模样,叹口气安慰道:“不是说很快就会好起来吗。”
傅铮写道:“然江北一带的万千灾民仍在水火之中挣扎,当今朝中国库空虚,赈灾的银子拨不下去,恐一时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