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色笼明,顺着窗棂流进屋中,落在素色帷幔上,烛火如豆,一派恬然。
床上之人在这片恬然中完成了今晚第一百零五次的翻身,终于腾地坐起来,仰天长叹。
易然辗转反侧,自然不是因为寤寐思服。
一个时辰前,她从小砚口中得知了张管家的靠谱计划。早前江北一带大旱,流民涌到京城外,傅铮奉皇帝之名,明日要前往京郊赈灾。
出京城时要路过一片山林,据小砚所言,张管家安排了一队专业的杀手扮作山贼,埋伏在要塞之地,只待傅铮路过,便鸣镝为号,杀将出去。
小砚临走时不放心地嘱托她:“刀剑无眼,小姐明日切莫跟去,就安心呆在家中,等事成之后一根白绫吊上去就行了。”
易然:“??!!”
女配她究竟对与傅铮同归于尽这事有什么执念!好好活着继承傅府的万贯家财它不香吗!
诚然,作为一位来自法制社会的青年学子,她觉得不能如此草菅人命。当然,还有那么一个原因是,按照小说中的一贯套路,接下来就该写到黑化男主铲除心机女,接回白月光了——如果作者不太监的话。易然觉得明日要是真让山贼跟傅铮干上一架,估计最后举身赴幽冥的只有她自己。
于是她诚恳地问小砚:“眼下能联系到那群杀手,撤销订单吗?”
小砚茫然地瞧着她,显然时没理解“撤销订单”的含义,犹豫片刻,恍然道:“小姐尽管放心,张管家同那群杀手都是单线联络,此时绝不会泄露。小姐只管准备好白绫,安心等消息便好。”
易然颓然跌坐在床上,然后她失眠了。
傅铮在卯正时分就要动身了,刚刚已然打过了二更鼓,留给她的时间委实不多了。易然有些烦躁地在屋中来来回回踱了几圈,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她得跟过去,相机行事。
只是身为策划人之一,她掌握的信息着实少得可怜,小砚这丫头更是个稀里糊涂的。她端了盏冷茶灌了几口,推门走到外间,晃醒了睡得正酣的小砚。
片刻后,小砚瞪大眼睛:“小姐你说什么?你要夜会张管家?”
易然一把捂住她的嘴:“小声点,不是夜会,是了解情况。”
小砚呜哩呜噜地想要说些什么,易然竖起一指搁在唇边,比出个嘘声的动作。看小砚点头,缓缓松开手。
小砚道:“小姐您的声名要紧,怎么能在半夜翻墙去见外男!”
易然揉了揉额角:“小砚啊,人都快没了,还管什么声不声名?怎么,难不成为了身故后立个牌坊?”
小砚踟躇道:“小砚斗胆,以小姐您的声名,现下也立不了牌坊。”
易然:“...”这姑娘怎么这般不会聊天。
她沉吟片刻,决定同小砚开诚布公:“小砚啊,小姐我先前是鬼迷了心窍,眼下我觉得生命诚可贵,世间的美好之事如此之多,做什么非得去死呢?”
小砚一双杏眼瞪得圆溜溜的:“可是…”
易然觉得这小姑娘多半是被女配带得有些魔怔了,于是谆谆道:“没有什么可是,等你再长大些便明白了,人得活着才有盼头、有希望。”
小砚愕然半晌,觉得还是有必要把可是之后的话同她家小姐讲上一讲:“可是小姐您设计了诸多周密之局,现下反悔有点仓促,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了。”
易然:“...”
显然,这方时空中没有七天无理由退货,女配她都干了些什么!
易然此刻觉得,肝论文这件事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让她回去,她还能写!
半盏茶后,她带着小砚蹬着墙边的假山翻出内院,直奔张管家的住所。小砚这丫头的心理素质委实不太过关,一路上哆嗦着四下张望,活像是跑去做贼。
诚然,她们这行径还是比做贼恶劣了那么一点。且不论古人眼中的什么妇德名节,单看夜会管家、密谋杀害当朝户部侍郎这么个行径,就够她们悬根白绫掉上几回的了。
小砚一路上瞧着她家小姐运筹帷幄的模样,不由生出满怀敬意,一颗心踏实地落回腔中,走路也昂首挺胸起来。
其实易然也紧张,但是她不说。
到了张管家的屋外,两人找了个角落藏身,小砚仰头打了个呼哨。过了片刻,老旧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掀开,张管家趿着鞋靠在门边,领口的扣子系错了一个,有些凹凸不平的滑稽。
大半夜被扰清梦,他耷拉着眼皮打了个哈欠,叱骂道:“死丫头,大半夜跑这来,是赶着投胎前来知会我老头子一声?”
小砚诺诺道:“是小姐。”
张管家掀起眼皮白她,打眼瞧见站在阴影中的易然,登时清醒了大半,慌乱地理了理衣衫,躬身揖道:“小姐怎么亲自来了,是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给老夫吗?您尽管讲,老夫一定赴汤蹈火!”
易然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