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金雾的中心,已经浓厚如水,什么都看不清的核心之处,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道身影正在缓缓地抬步,披着光明的云霞,朝向他们这边走来。
不一会儿,大主教们也看到了那道人影。
那是个金发的青年,身上披着的白衣裁剪细致,做工讲究。但是,在这每个人都穿着繁复衣袍的祭坛上,他的衣饰还是显得太简单了些。
不过,他白皙润泽如大理石的皮肤,比艳阳更灿烂的金发,与完美精致挑不出一丝瑕疵的五官,还有那与生俱来的气质,让他在这祭坛上并不显得简陋。
反而还有点像是领头羊?
大主教们愣了一下,问道:“圣子殿下?您不是外出了吗?”
卢修斯外出了,说神诞日当天不会在圣城,把主持庆典的事情交托给了圣女殿下。
可是,在神诞日的这一天他却回来了,还出现在了祭坛上,把庆典原定的程序搞乱了。
洛塔捏紧了手里的花冠。
卢修斯一边朝他们走来,一边抬起手。弥漫在周围的金色神力忽然汇聚,雾气盘旋而起像是茧一样包裹了他。
在那一刻,洛塔感觉到了正在暴涨的光明神力。
包裹着圣子的茧没有维持多久。
只是抬手又挥下的功夫,这颗光明的茧就破碎了,化为点点星光漫开。
而从茧中走出的,被笼罩在圣光里的身影,正在缓缓变化。
灿金的短发变为夹杂雪羽的浅金长发。
雪白的衣袍制式相似,却有着更长的衣摆,更为宽大华丽。空荡荡的背后生出了一对散发着微光的洁白羽翼,层层叠叠的羽毛,随着主人的步伐轻轻摇晃。
五官也变了。
与之前有些相似,却又截然不同。之前的面容完美,但与现在相比,只能称之为无釉的泥胚,简单且粗劣。
洛塔的眉头拧得更厉害了。
她认识这头长发,认识这身衣服,认识这对羽翼,更是认识这张脸。
眼前之人不是圣子卢修斯,或者说,不只是圣子卢修斯。他的真实身份,是她的宿敌,如今高高在上的世界之主——光明神。
这位熟悉的故人,低头俯视着比他矮了一大截的银发恶魔,眼中带着清浅笑意。
他的目光温柔且愉快,像是在浅浅诉说与故人相见时的怀恋,又像是在说着恶作剧成功作弄到人时的喜悦。
但是。
这可不会是简简单单的恶作剧。
洛塔看着面前的宿敌光明神,又想了想圣子卢修斯所行所为的种种,顿时只感觉一口血哽在了喉咙里。
她问道:“你到底在搞些什么?”
洛塔的语气并不沉稳,带着不满、愠怒甚至愤怒。如果不是打不过,她现在就找块砖把宿敌拍个头破血流。
“光明神冕下!”
“吾神——!”
……
她背后的大主教,周围的圣职者和骑士,更外围的人群,已经喜悦欢呼着匍匐在地,头颅低垂。
对于信徒们而言,能够目睹神的降临,是一生难求的幸运。
但是,这真的是幸运吗?
站在祭坛之上的神明低笑一声。
升腾翻卷的金雾凝滞,只是一瞬之间,就化为浓重的黑色。雾气重新流动起来,不再温柔缱绻,而是如同海啸的浪潮,汹涌地吞噬一切。
碧蓝如洗的天空化为暗夜,日轮被骤具而来的乌云遮掩,只余下一轮光芒黯淡的月——高高在上,悬挂于天,却又淡薄飘摇,随时要坠落。
祭坛周围的石柱上,雕工精美的神像发出了“咔咔”的声音。不过片刻,裂纹横生。石像的头颅滚落,断口之处涌出血一样的红色潮水。
象牙白的石柱被染红,金白蓝雕花的地面被侵染,跪在地上的信徒们雪白的衣衫也浸出了一朵朵血花。
不过顷刻之间,神圣的城池化为了黑夜之中的血海。
交响乐已经停了。祭坛两侧的三脚架上的火盆里,金色圣火还在燃烧。但在这黑暗之中,显得脆弱渺小得可笑。
圣城一片寂静。
下一刻,信徒们不可置信地呜咽出声。
“神堕落了!”
“神堕落了——!”
“我们的神明堕落了!”
他们哭泣着,叫喊着,每一声都撕心裂肺。光明的堕落,信仰的坍塌,将人生的一部分意义,从这些信徒的生命里生生撕去。
而神明并不在意。
他不看沉沉黑夜,也不看泣血的信徒。他只是看着面前的银发恶魔——她有时候真的显得很不像恶魔,银发如霜,白衣如雪,昳丽又浅淡,站在黑夜里像是会发光一样。
神明伸出了手,问道:“洛洛,跟我走吗?”
他的声音温柔,却隐约带着一种疯狂的病态。
他一边询问着,一边任由黑暗的雾气侵吞。
神明浅金色的长发化为没有光泽的灰。而发间夹杂的绒羽,与他背后巨大的羽翼,也变成了比暗夜更浓重的墨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