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欢看看天色,的确有些晚了,从怀中取出一些银票塞到红香手中,嘱咐道:“那你便好生在家休息,若出了事儿,便差人来唤我。”
红香握着手中的银票,心中一阵感动,却只将头垂的更低。
"红香会的。"
……
在两人走后,从医馆门口走出一个姑娘,作丫鬟打扮,手上正提着一个锦盒,疑惑地看了红香离去的方向。
“这不是颜家三小姐的贴身丫头么?不跟着自己的小姐,也不回相府,这是要去哪儿?”
“姑娘,这是柳小姐这次的药,回去告诉柳小姐,再吃几次,就可以停了。是药三分毒,让她继续保持心境平和,自然便不需要这些了。”
“唉,好嘞,谢谢您了,掌柜的。”
她一手提着锦盒,一手提着药,转过几个街角,便跨入了芳香胭脂铺内,进入后堂。柳如烟正小心翼翼研磨着手上的香粉。
“小姐,您这是在作什么?咱们芳香要做香粉了么?”
"以后会考虑的,如今只是刚开始学习香料研制,怎能卖给客人。"
“真好闻~”丫鬟一脸满足,吹捧道:“小姐制的香,一点不比香娘子的差。”
“别拿我与她相比。”柳如烟面色一冷。丫鬟赶紧开口:“对不起,小姐,那香娘子不过平常百姓,自然是不能同小姐相比的。”
柳如烟却皱了皱眉,停下手中的工作,用帕子擦了擦手:“我说的不是这个,那香娘子虽在盛京享有盛名,可做的那些香料,全都是用来讨好男人的,如那合欢香,女子闻了只觉刺鼻甜腻,可男子闻了,却会生出几分“欢好”之心。古往今来,女都在为悦己者容,何曾会想过为自己而容?如今我想制的香,正是能真正让女子舒心,心感欢喜的香粉。”
“……听不懂。”
“听不懂便算了,等我制成功,你便知道了。”柳如烟笑了笑,心情难得放松。
想起以前的自己,哪里会有此番大胆地想法,感慨一番后又想继续研磨,丫鬟赶忙上前拉住柳如烟,将手上的药递过去:“小姐,您的身体好不容易好上一些,还是别太过劳累了,你瞧,这便是新抓的药。”
被丫鬟拦住,看着对方手上提着的药,柳如烟无奈叹出口气:“那好吧,我便休息会儿,你陪出去走走吧。”
“是!”
丫鬟搀着柳如烟从后堂出来,刚走到芳香门口,一辆马车飞驰而过,柳如烟眼尖,一眼便看到了端坐在里面的颜欢。
“颜欢?”
话刚出口的瞬间,一股甜香袭向她的鼻腔,柳如烟微微蹙眉,用帕子遮了下鼻子。
“没想到她也用这种香……”柳如烟的语气里含着一丝淡淡的失望,旁边的丫鬟却忽然出声:“还真是颜家的三小姐,方才握在医馆门口我还看到她呢,真奇怪,分明比我早离开,怎么比我还晚些。”
“你在医馆见过她?”
"见过,她带着她的丫头看病来着,然后好像是要去梨园见易王殿下。"说着,丫鬟便感慨出声:“这个颜三小姐,倒也不怕人笑话,今早圣上刚颁布她与三皇子殿下的和离圣旨,这会儿就迫不及待地和易王殿下相约……唉……”
“你方才说,她约的易王?可是真的?”
见自家小姐如此紧张,丫鬟疑惑的同时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我亲耳听见的,就是和易王有约,小姐你看,她这马车还是往梨园的方向去的呢。”
擦着合欢香,去约易王?
柳如烟怎么想都不对劲,这不像是颜欢会做出来的事情。
“难道她骗我不成?”
想起上次在马车上,她问颜欢的话,那会儿,颜欢斩钉截铁地告诉她说,她喜欢慕容祁。正是因为如此,她才选择祝福,只因颜欢比她坦诚,比她真实。可如今,颜欢竟然会去约慕容易,这属实出乎她的意料。
“不,不像,这不是颜欢会做出来的事情,难道……”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颜欢一样,打从一出生开始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高门大户,勾心斗角总是少不了的,柳如烟此刻最担心的,便是有人故意将那些她所不耻的肮脏手段用在颜欢身上。
“霜儿,我去躺鹤归轩。”柳如烟不再停留,转头便去吩咐下人准备马车。
“小姐,我陪您去……”
"不了,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霜儿,你去相府告诉颜相爷或者颜将军,就说三小姐今日在梨园和易王殿下在一起,可能有危险。如果没见到他们,那你便去找三皇子殿下,他一定会赶过去的。"
霜儿迷迷糊糊地点了下头,而后便见着自家小姐风风火火地上马车离开了。
“我家小姐,什么时候开始管起别人的闲事了?还是颜三小姐的?”
虽有疑惑,但主子的吩咐,做下人的自然不能怠慢,忙奔向丞相府。
“什么?颜相爷不在家么?”霜儿不死心地又问:“那颜将军呢?他可在家?”
"不好意思,我们将军也没在家。"
“都不在家?”霜儿咬着下嘴唇,往相府里探了两眼,最终还是无奈地转身离开,又奔向了祁苑。
谁知道,敲了好半天大门,二毛打开门告诉她的却是:“我们家殿下不在家,你有什么事情么?”
霜儿懵了,忙问二毛慕容祁去了哪里。
二毛摸了摸后脑勺,仔细回想了一番:“应该是去集贤居了吧?殿下说了,和颜大小姐约在那里。”
“啊?你家殿下和颜大小姐有约?”霜儿震惊,而后长呼出一口气,“不愧是三小姐和三皇子,刚和离就如此迫不及待……”
震惊之余,还有几分佩服。
“姑娘?你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呢?是不是又在我们殿下的坏话。”二毛有些不忿:“哼,你们这些人啊,就等着看吧,我们殿下一定会让你们大吃一惊的!”
“谁说你们殿下坏话了,若不是我们家小姐吩咐我告诉三皇子殿下,颜三小姐现在和易王殿下在梨园,我才不愿意跑这么大老远来这里呢。”
“等会儿?你说什么?我家王妃,不对,是颜三小姐现在和易王在一起?”
霜儿点了点头,二毛只觉天都要塌下来了,这要是被他家殿下知道还不得气死,但是气死总比王妃被别人抢走好,于是,二毛马不停蹄架着马车赶往集贤居。
此刻的集贤居,慕容祁与颜瑶相对而坐,沉默半晌后,慕容祁将手上的香囊还给颜瑶。
“殿下,这是何意?”
“算是物归原主吧,瑶儿你这么聪明,上次在青云道观,你应当明白才是。”
颜瑶没有收回香囊,只看着桌上摆着的食物,其中之一,便是马蹄糕。
“殿下,你知道你这样做很伤人心么?当初说非我不娶的你,如今将我弃如敝履的也是你。难道殿下觉得,仅凭这些,就可以补偿我么?”
颜瑶眼眶有泪珠闪烁,在外人眼里那叫一个楚楚可怜,可如今的慕容祁却不为所动,见颜瑶一直哭个不停,慕容祁叹了口气,眉头皱起:“行了,别装了……我都看不下去了,你再哭下来,我真以为我怎么你了。”
哭声陡然停止,颜瑶望向慕容祁的目光带着一丝疑惑。
“也罢,你非要这样,那就别怪我不给面子了。”慕容祁将颜瑶未收起来的香囊拿在手上:“这个,锦绣阁的吧,你给我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出来,只是不想拆穿你,想着或许是你没有时间又或者是其他原因。就算没有原因,只要是瑶儿你送的,我心中也是欢喜的。
毕竟,我在意的是你这份心意,可后来我才发现,你对我压根没有“心意”一说,既如此,又何"补偿"一说,倒是我,还得问你要个说法,说,为什么要故意装成喜欢我的样子,还要破坏我和颜欢的感情。”
慕容祁声音陡然冷了几分,目光里全是冷漠。这种眼神,她还是第一次在慕容祁身上感受到……心中虽有些忐忑,但还不至于慌神,继续保持着柔弱的姿态:“殿下,我听不懂。”
“聪明人说话就不必遮遮掩掩了吧?”慕容祁挑眉,身子往后靠了一下,盯着颜瑶的目光,犹如正看着一个猎物:“千娇阁杀人案,你安排的。”
说出的话,带着万分的肯定。
颜瑶双手陡然握在一起,脸上表情凝固,眼角还有泪痕残存。
“那把匕首……所有人都只知道那把匕首只有我有,其实大皇兄也有,只不过,他从来没给人看过罢了。”慕容祁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可说出的没一句话都让颜瑶的脸色苍白了几分。
“我不知道那件事是你们合谋陷害,还是大皇兄一人设计,但这手段如此拙劣,真当我看不出来么?紫烟弟弟如何会出现在千娇阁? 那把匕首如何能到他的手上?他若为钱杀害紫烟,没了紫烟,他哪来的钱?而且,据我所知,他欠下的巨额赌债就算是十个紫烟也未必能还得上,可在他入狱当天,竟有人将那赌债给还了,这才保住了他家的祖坟。你说,到底是谁这么大手笔呢?”
“殿下仅凭这个推测就怀疑是我和易王殿下未免有失偏颇了吧?此事可有证据?”
对这件事,颜瑶还是有信心的,毕竟当初替他办这件事的人,她已经解决地干干净净,那把匕首,也被她给毁了。
“证据?”慕容祁摇摇头:“不需要证据。”
颜瑶面露不悦,慕容祁则继续解释:“去大牢问问那个行凶者是谁指使的不就行了,虽没有证据,却有证人,想不到吧?”
"他没死?!"
一道不可思议自颜瑶口中溢出,说出口的瞬间这感觉自己失态了,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他杀了人,是死刑犯,怎么可能没死……”
“自然是我想让他不死,他便不能死。”淡淡的嗓音带着几分嘲讽。
这话一出,颜瑶也装不下去了,抬眸觑了眼慕容祁,眼中的“柔情蜜意”霎时消失,换上了一副冰冷面孔。
"看来,你那时便怀疑了。"
“这手段错漏百出,也就颜欢这傻丫头相信了,还勤勤恳恳替我找证据,证明凶手不是我。”
他的嘴角弯起,似是在回忆着些什么。想到他在大理寺的大牢里待着的时候,颜瑶没有来看他,反倒是一向与自己相看两相厌的颜欢一直在照顾着生病的他……或许那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只是不愿意去相信罢了。
“为什么当时没有拆穿我。”
“因为你是颜瑶。”
"……"
“可是要害你,你不在乎么?”
“因为你是颜瑶。”
慕容祁又重复了一遍,掷地有声。
颜瑶心头一震,分明只有几个字,但这句话的分量却比得任何甜言蜜语让她难以忘怀。再看向慕容祁时,眸间多了几分复杂。
她将视线从慕容祁身上移到了窗外风景之中,因着是靠窗的雅座,只一低头,颜瑶便能瞧见一片大好风光,山光熹微,如翡翠一般清透湖水之上漂着几轮文艘,水光潋滟,船桨在触到湖水的瞬间,立马扬起了一道道金色的涟漪。
“那年花灯节,我夺下魁首,你便在湖边向我许诺,此生此世,非我不娶。”颜瑶淡淡出声,视线落在那片湖面上,眼神有着一丝向往:“你可知,当初你说这话的时候,我曾有一瞬间的心动。”
慕容祁微微蹙眉,正要说些什么,谁知颜瑶忽而站起了身,默默地将桌上的香囊抓到了手里。
只给慕容祁留下了一句。
“好聚好散。”
结果,颜瑶刚走下楼梯没几步,慕容祁却唤住了她。
他说:“那句话……抱歉,我不是对你说的,是对那个小时候被我抢了马蹄糕的姑娘说的,她是颜欢。”
时间恍然静止,耳边只留下了脚步声,人的说话声和颜瑶自己陡然停滞了一秒的心跳声。
沉默许久,颜瑶终于有了动作,回眸对着慕容祁扬起一个温柔笑容:“其实我从来就不喜欢吃马蹄糕,也不喜欢做马蹄糕。”
话罢,便毫无留恋地走出了集贤居,等慕容祁回味过来的时候,颜瑶已经去的远了。
桌上一盘盘珍馐美食无人动筷,颜瑶的座位上,连茶杯摆放的位置都没有变过,里面的茶水,也未曾少过一丝。慕容祁的视线凝在了离颜瑶位置最近的一盘马蹄糕上。
一道长长的叹息声在这片空间响起。
唏嘘……
颜瑶出了集贤居,立马上了马车,但她吩咐车夫前往的地方,不是易王府,而是……梨园。
车上,无人在旁,颜瑶终于卸下那些沉重的心事,双手摊开,那香囊不知何时已经被她捏的变形,香料的残渣脏了她的
手,颜瑶深呼吸一口气,继续将手合起,抬起头,视线默默送往车顶。
如葱般的玉指骨节分明,微微颤抖着。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就是因为她知道慕容祁认错了人,所以才一直不敢面对慕容祁的好,慕容祁的深情。因为她知道,那是属于颜欢的……一边享受着夺取的快感,一边又害怕自己沦陷,她心甘情愿在众人面前扮演着慕容祁深爱女人的角色,从未出过错。
直到她发现,颜欢和慕容祁长大后再度有了交集,虽然慕容祁对颜欢的态度可以说是“厌恶”,但每每与她见面之时,慕容祁十句话,却是有九句是在说着颜欢的“错”。
慕容祁的过于在意让颜瑶有了危机,她恍然明白,眼前这个人对于她所有的好,从来都是属于颜欢的。那个高高在上,活在阳光底下,一群人将她捧在手心里宠着爱着的颜家三小姐。
反观她,却是那个躲在阴暗角落享受着一切的掠夺者,她所享受的“快感”,是孤独的,是不能让人发现的,是埋在地底见不得光的!
一旦见了光,所有人都会向着光跑去,无一例外。
既如此,不如就毁了光所拥有的一切……然后,让光消失。
车水马龙,一辆马车飞驰而过,与此同时,鹤归轩门口,打听到事实真相的柳如烟也颤颤巍巍上了马车,急忙朝着车夫喊道:“快去梨园!快去!”
香娘子说了,这香她未曾卖过给颜相府的下人,倒是易王府的下人向她讨过一些。柳如烟害怕极了,她怕自己赶到梨园的时候,台上上演的,是一场春宫戏。
“快点!再快点!再快一点!”
她拍着马车壁,不断催促着。
另外一边,二毛也火急火燎赶到集贤居,结果一打听,才知道慕容祁刚走没多久。二毛顿时慌了神,急得来回踱步,冷静下来以后又将马车往回赶,期盼能与慕容祁在回府的路上相遇。
……
梨园之中。
颜欢还不知道自己赴的这场是鸿门宴,她一边听着台上的戏子抑扬顿挫的唱腔,一边又叫了一壶花茶。
旁边的慕容易发现不对劲,撇了一眼桌子上的茶盏,已经是第三壶了。
“倒也不知怎么回事,一进这梨园,便感觉一阵口干舌燥。”颜欢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香汗,面色潮红,尴尬地朝慕容易扬起一个笑容:“易哥哥,不好意思啊,天气可能有些热,我穿的可能有些多。”
随着颜欢抹汗的动作,空气中传来一股混着女子幽香的甜腻香味,颜烨轻嗅了几下,竟莫名有些心猿意马,不由得将目光转向一旁正在饮茶的颜欢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