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黛玉早晨的一番动静不提,那厢凤姐也在想着黛玉。
凤姐儿穿着大红洋绉银鼠皮裙,手里拿这个鎏金手炉,坐在堂屋内。
正是年底时,各项杂七杂八的都汇报上来,偏凤姐又是个精明干练有倔劲儿的,这一日自卯时起,屋里人进进出出不停歇的,直到晌午才得空闲一会儿。
这手上闲下来了,心里也在算着方方面面。
想着想着叹了口气。
侍立在旁的平儿瞧着凤姐儿的神色,道:“奶奶虽是第一次管家,可我瞧着事事儿不差半点,奶奶合该高兴才是,怎么开始发愁了?”
王熙凤道:“我这可真是不当家不知道,一当家才知道处处都要花钱。现在倒是想着当姑娘时候的好了。”
“我想着昨日来的两位,林妹妹,和那位甄姑娘,后一个倒是不打紧,按着份例来就是,横竖钱不能是我们出。前一个眼见着是老太太心尖儿上的人,老太太还特地嘱咐我,各个方面都要最好的,一丝也不能短缺了。”
“那林妹妹素来又有不足之症,光配药一方面,又是一笔开支。”
“若按我以前,来亲戚就来亲戚,我陪着玩玩,闲聊解闷也就是了。只是如今我既管帐,便闲来算了一笔,咱们偌大的府里,这一年的收成竟也难补上花销,如今又添上两个娇客。”
平儿噗的一声笑了:“奶奶这话幸亏是跟我说了,咱们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也不会说出去。我若偏要宣扬出去,那满大街还不笑咱们管家奶奶,竟想不出有这般小气,看不得亲戚上门。”
凤姐佯怒,起身拽住平儿:“好你个小蹄子,刻薄你奶奶,看我今儿不撕了你的嘴。”
平儿两步跑远了:“我说话不好听,但你不也算账算疯魔了,不过两位姑娘,纵使日日穿金戴玉,又能花几个钱,何至于养不起。要我说,大头都在爷们儿的身上呢,你有本事叫大老爷和琏二爷他们别出去应酬了。”
凤姐呵道:“爷们儿应酬用你这小蹄子碎嘴?赶紧回来。”
一时闹过之后,平儿回来给凤姐重新梳理头发。
一边细细的梳理,一边安慰:“奶奶别恼,仔细想想是不是我说的这个理儿。奶奶不若想点儿好事儿,昨日不是有一大笔私房进账了。”
“那是为了谁?我娘家也是难得的富贵人家,若是为了我自己倒犯不着,喻哥儿这笔,你看着吧,我早晚得补到府里的窟窿上。我素来自诩精明强干,十个人不如我一个的,如今可是知道大话不能说在前头了。”
凤姐儿虽抱怨着,平儿却知道她素来自傲,纵然抱怨,也决不肯把管家权撒手的。
只是道:“沈大爷惯来对我们这边不冷不热的,怎么今次突然下这么大手笔?”
“你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呢。可见人此一时彼一时,万万不能小看人的。当初喻哥儿来时,上上下下多少人以为他是破落户打秋风的,没成想人家就凭自己的本事站住脚了,不仅站住了,依我看前路顺畅着呢。至于昨个儿,我原也奇怪,说是跟香菱有缘,算是兄妹一场,眼见着今后是要住咱府上了,来让我行个方便,借林妹妹的东风,给香菱一块儿腾出个院子来,最好跟林妹妹一块儿住着,免得叫人欺负了去。”
平儿叹了口气:“这甄姑娘倒真是好运气,看那沈大爷平日里也不像是个多管闲事的人,竟是看走了眼不成?”
“今儿你编排爷们还编排个没完了不成?还有,老太太虽没说,但你管住自己的嘴,香菱以前这些事儿出得我口,止得你口,再不得露出一丝半点儿风声,不是什么体面事儿,若是从咱们这儿漏出去了没得招人怨怼。”
平儿正色道:“奶奶放心,纵使死了,我也把这事儿烂在心里。”
“何必这样,我从嫁进这府里就是你伺候,我若不信你,又能信谁。”
平儿顿了顿,又问:“那沈大爷怎么平白的为那位甄姑娘思虑这些事,难不成对她?”
凤姐凤眉一挑:“我说你今儿怎么不太对劲,怎么?思春了?”
平儿的脸上生出红晕:“平儿不敢。”
凤姐转过身来扶住平儿:“好丫头,谁没有个做梦的时候呢,要是别人,看在你服侍我这几年的份上,我豁出面子去也能帮你。但喻哥儿,我冷眼旁观这几年,面上不差,内里却不是个心软的,更不是咱们这府上那些风流多情的,他若是看不上的,绝没有人能强逼着他,快绝了这念头吧。”
平儿脸白了白:“我知道,我何曾想过这等好事,本就是我痴心妄想了。”
凤姐看她面上伤心,又劝慰几句,才接起先前的话头:“实话跟你说,就连那香菱,也不是喻哥儿平白无故关照的。早先他爹在边疆给现今陛下挡刀那会儿,路过一道人给了个海上仙方,给他爹续了几年命,那道人可巧就是如今这香菱的父亲,算是于他有大恩,他又是个有恩必报的,再怎么关照都说得过去。”
平儿到底不是那情根深种痴心妄想的人,凤姐儿点破了,她反倒释然了,心平气和道:“竟有这等缘故!可见沈大爷是没开窍,白白浪费了这难得的缘分了。”
“这算得了什么,自己争气了,多早晚都有比这好得多的来配他。”
“自己不争气了,跟琏二似的,我便是在家管着里里外外的事,他也一心只想着钻哪个香的臭的被窝。”
凤姐想起好几日没回家的贾琏,恨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