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署长满头问号。他姿态还不够低?
秘书笑着提出自己的要求:“买也已经买了。不论是不是我Boss一时兴致。现在既然涉及到了安全方面的问题,我方当然有权力要求全部调查数据,我们在得到数据后会立刻请相关专业人士进行评估与分析,如果一切属实,会全力配合治管署行动,将整个区域封闭起来。但在此之前,没有经过我方的同意,你们没有权力在本地进行任何行动。”
这些咄咄逼人的话,被随行秘书说得轻声细语,她面带微笑:“我们也只是想要了解整个事件而已,请问,幸存者在这里吗?当事人的话比数据,更有说服力。”
原渚没有理会,“全部出去。我和沈小姐有话要说。”
他边说着,边为了展示自己的诚意似地解下自己的个人终端、掏出口袋里的便携设备,取下眼睛里的视网膜屏,交给陈署长。
陈署长疑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接过东西,看了一眼沈玳瑁,扭头示意其它工作人员都跟自己出去。
沈玳瑁那边的人没有动。
沈玳瑁手搭在身下的随从肩膀上,沉默坐着。似乎根本不为所动。
原渚说:“沈小姐,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当年,那笔钱是不是你给孟歧川的……”
“钱?我不认识什么孟歧川。”沈玳瑁重复这句话。
“鲁道夫被判得那么快,是不是因为你?”
………………
沈玳瑁似乎想说什么,但手抖了一下,并闭上嘴。
“孟歧川死的那天,过了十二点,就是你的生日。广场的屏幕上播放刑事新闻的时候,字幕跑马灯都是沈氏继承人即将成人,正式成为实际掌控者的快讯。”
…………
“鲁道夫快速被处决,是不是在你得用沈氏的力量干预下促成的?”
………………
“你为什么帮助孟歧川?”
……
“你们合谋做了什么?还是说有别的原因?”
………………
“孟歧川被刺伤的时候,你在不在现场?”
…………
沈玳瑁猛地站起身。
原渚并没有受惊而退开,反而向前逼近了一步:“你当时在吗?你知道治管署的武器上有毒药吗?你知道孟歧川会死吗?”
沈玳瑁将手背在身后,表情冷淡,“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所提到人与事,我也从没有听说过。八字坡这边的事,之后请简直和我的秘书联系。”
原渚一把抓住从自己身边经过的沈玳瑁的手臂,“如果这里发生的不是回响。你觉得是什么?”
随从一步上来,以超乎于寻常的力量将原渚的手打开。
原渚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到整个手都是麻的,他皱眉,退开几步。警惕地看向那个不起眼的随从。
沈玳瑁没有再逗留,被随从簇拥着快步向门外去。
如果不是回响,你觉得是什么?这个问题很好回答。
可只要回答了这个问题,接下来就是另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知道?
沈玳瑁步伐半点凝滞也没有。
随从掀起门帘,她快步离开了帐篷,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帐篷外的神使。
沈玳瑁目光冷然从对方身上扫过:“瞎了吗?你挡到我的路了。”
神使并没有动,两边沉默地对峙,持续了一分钟,神使才微微颔首:“愿星辰庇佑您。”垂首退开。
沈玳瑁冷笑,昂首与神使擦身而过。
原渚从帐篷出来见神使竟然在这里,皱眉:“神使大人有什么事?封闭事宜请和陈署长联系商讨。”
“有一些事,想找幸存者确认一下。但我没看到她。”
-
废墟中的声音是什么时候响起的,孟歧川没有注意到。
等她察觉的时候,眼睛已经哭得有些肿了。
那细细碎碎的声音不停传来……
她扭头,看向废墟深处。
孟千山说来找她的那天,她是从废墟深处走出来的。
但其实她并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才刚到这里,走了个神,随后就已经在被孟千山拉着回家的路上了。
就算是白天往废墟深处看,也觉得影影绰绰的,似乎藏着什么未知的东西。更别提晚上。
她站在月光下,犹豫着……
最终还是迈开步子,向里面走去。
这里已经被工作人员搜索过一遍,她在进去的路上,踩到了不知是谁丢的口香糖纸,还有避风转角处的几支半截烟头,看上去像是他们忙里偷闲躲在这里抽过烟。
而就在离这些烟头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人影。
孟歧川心猛然一提。
个子有点矮,大概和她差不多高。
“你好?”孟歧川声音有些暗哑。
对方没有回答。但一只不知道动物受惊,飞快地窜了出去。大概它就是孟歧川听见的声音的来源。
她努力眯着眼睛,想把那个人影看清楚些。
但光线太暗了只能隐约看清,对方好像是跪在地上,身上穿的不是工作人员的衣服。
孟歧川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抛过去,砸在对方背上,也没有得到没有任何反应。
大概是镇上的居民吧。像其他人一样,失去了生命力变成了‘雕像’。
只是孟歧川有点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却没有被发现。不说收拾外面法阵的工作人员,就是那些躲在这里抽烟的人,也不可能无视十步之外的这么大一个人。
孟歧川深吸了一口气,摸索着向前走。
越是接近,对方样子越是清晰。略长的马尾、有点脏的裙子,裙摆上挂满了草籽。背上背着背包。鼓鼓的。身体微微前倾。
离对方只有一步的时候,孟歧川停下来。
她看到了对方头上的头绳。
绿色的圈,上面挂着通透的玻璃珠。
和她自己头上的一模一样。
-
孟歧川在原地站了大约三分钟,有那么几个瞬间,想扭头就走。但最后还是迈步,向前去。
耳朵的轮廓,颈间的曲线,乃至侧脸上的小痣、最后是面对面毫无阻挡地对视。
她心跳如雷,看着这张与自己完全一模一样的脸。
对方眼睛早已失去了光彩。像是一尊过于传神的雕像。自然下垂的双手手腕上都有割伤的痕迹。新新旧旧叠在一起。
最新的伤,是顺着血管的走势竖着割的,又深又重,几乎将整条血管竖着剥开,黑色的血污顺着她的手浸入地面。一张字迹模糊的遗书,用石头压在她身前的地上。
孟歧川俯身去看,遗书写在一块布料上,用血写的,光线不够,布料因为长久的风吹日晒,也看不出原有的色彩了,但上面的字迹,还是隐约可以辨认。
上写着。
“万物之主,我星辰之上的女王,不知您是否能听见我的祈祷。我愿将自己献祭,以此换取更好的来世。”
她有个有一滴眼泪,凝固在眼角。藤蔓爬在她身上,最高的枝儿已经盘到了颈间。一朵小花开在她锁骨附近。
这种藤长得很慢,要长这么高,起码得要四个月左右。
孟歧川闭上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过了一会儿才重新睁开,半蹲下,看向她手上的通讯器。
因为这里停车场偏远,通讯器没有信号,又感受不到主人的脉搏,已陷入了待机睡眠模式。
在孟歧川的触碰下,它识别了孟歧川的生物信息,将她误认为是自己的拥有者重新启动起来,屏幕散发着幽光,开机动画结束,跳出来一个脱机提示。
“已失去信号一百二十七天,请问是否重新搜索新信号源?”
孟歧川定了确定。
很快又弹出一条信息“对不起,无新信号源,转入脱机模式”
这个通讯器的型号,和孟歧川手上是一样的。但主页背景不同。这个通讯器上设置的是明星的照片。而孟歧川的是默认配置自带的一片星空。少女通讯录满满的,看上去应该是朋友很多的人,已读未回的消息一大堆,都是喊她去哪儿玩的。来自家人分组的消息是空的。没有家人给她发过新信息。
孟歧川将她背上的背包取下来打开。
里面装着几套换洗的衣服,还有牙刷、水杯以及一些食物。
牛角面包的包装纸上标明保质期为七天,生产日期为12月1日。来自一间叫做小甜饼的面包房。
一切迹象都表面,这个人比所有镇上的人都要早地来到了八字坡。
在这个镇子还是个废弃的空镇时,她第一个到达了这里,来到了废墟,然后死在了这里。
孟歧川看向她脚下的野藤。
它单根的话看上去细得像蛛丝,似乎一碰就会断裂。细节无一不在告诉着孟歧川,它所攀附的人,自从一脚跪在这里之后,就再也没有移动过。
一步也没有。
可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的存在,就好像被什么蒙蔽了眼睛。
只有孟歧川……
自己上次打赌进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她吗?
孟歧川莫名觉得,一定看到了,只是自己不记得了。
就像有什么在操控着一切。迫使她忘记来避免发疯。
确实要疯了。
一切都在旋转,万物都不真实,孟歧川扶着残垣断壁一点一点地向外挪步。勒令自己不要想太多,只想快点离开。
她快窒息似地拼命喘息,踉跄着向外走。
一步、二步,步伐由缓慢变得快速,可很快又停下来。
哪怕不适,也还是调头挣扎着往回。
不能就这么走了。
她魂不守舍地在废墟中穿行,最后停在一处看上去土质最松软的地方。起先用了块石头来挖,随后干脆抛开了石头。
莹白的手指抠进泥土中,像动物一样刨开泥土。动作一次比一次更快速。
谁知道之前为什么别人一直没有看见这个女孩,谁知道下一次会不会这么好运?
所以不能等,更不能拖。也许下一秒就会有人来了,女孩要是被发现。自己会像孟千山那样成为人人想烧死或吃掉的怪物也说不定。区别只在乎,孟千山是被冤枉的。
自己可能是真的。
终于挖好了坑,她起身跑去将女孩拖过去,女孩明明已经去世很久,身体并没有腐坏,仿佛才刚死去,身体仍然是柔软的。孟歧川用全是血的手解下了对方的通讯器,塞到自己口袋。
喘息着将人推进坑里,用挖出来的土将其掩埋。
泥土覆盖在少女脸上,遮挡住她睁大的眼睛。也遮盖她存在的痕迹。这样世界上就只有一个她了。一切都回归正常。
孟歧川挣扎着站起来,将周围枯死的杂草与碎砖块捡一起来,覆盖在新土上。
做完这一切,怔怔站在原许久。
不对。
不对不对。
她回过神,不顾一切又将人刨出来。
并奋力将对方拖回原来的位置,再将那些藤连根拔掉。胡乱脱掉自己的衣服,给对方换上。把自己的通讯器,戴在对方手腕上。拿出少女用来割腕的水果刀,重新割开她的皮肤,又割开自己的手腕。
痛感扑面而来。
孟歧川喘息着,半跪在那里,任由血浸入地面。
多一些,再多一些,将旧的血迹都覆盖掉。用血浸湿少女的手腕。
忍着眩晕感,随便割了一条衣角,将伤口包扎起来。之后没有再在原地停留。转身快步踉跄着走入了夜色中。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但她想,自己一定是个心狠的人。
因为她似乎从不害怕死人,也不会因害怕而退缩,甚至敢亲手将‘自己’掩埋。
但不论她是谁都不重要。
远处传来声响。
是有人在高声叫她的真名……不,应该说是早已故去的少女的真名。
当然不是孟歧川。
而是宋代。
大概是工作人员终于发现,他们的幸存者不见了。
又或者已经发现了什么不对劲。
那些四处搜索的人打着手电,半空中有带着光源的无人机在低空飞行。
远看那些光束摇摇晃晃,让孟歧川想到看过的罪案电影,里面监狱高塔上的探照灯。
她避开这些灯,在高高的野草丛中穿行。
像一只早就习惯夜间独行的动物。
避开一切可能的危险。
-
搜索只持续了半个小时。
就被叫停。
人已经找到了。
最后一个幸存者已经因为无法接受现实,心理崩溃自杀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