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车下已经完全混乱。
护卫围了一圈把塔克护在中间。光刃舞动得像一个防护圈。边舞边向小轿车退。
而其它的旅客有些已经倒在地上,不知道是死是活,另一些侥幸没事的,已经回过了神,扭头也向车子跑来。
可惜,大多数人没跑几步,就就地倒下,痉挛颤抖一阵后,彻底不再动弹了。
孟歧川也看到了凶手。
那是一种小指头粗半臂长泥土色的动物。看上去像蛇,但头的部分只有一个长满牙齿的圆洞。即没有眼睛,也没有任何其它的器官。
一直到天亮,这些蛇才终于消失。
营地一片狼藉,沈玳瑁紧紧抓着孟歧川的手,似乎是要哭,但因为过于惊骇,又哭出来。
孟歧川打算下去看看还有多少人存活,沈玳瑁紧紧抓住她,一步也不离地跟随着。
席天露地围坐在篝火边的旅人全军覆没,不是毫无防备地死在原地,就是死在逃命的过程中。
他们姿势各异,面目狰狞。
全身早已失去了原有的颜色,泛着奇怪的乌黑。
塔克住的帐篷靠近地面的位置全是小洞,里面一片狼藉,门被撕烂了,大概是他发现蛇之后着急跑出来弄坏的。
但他也并没能逃脱。
死在了轿车里。
有几个护卫与他在车厢里死成一团。
孟歧川趴在车窗上向里面看时,猛然一条黑色虫弹起来直向她脸上扑过去,撞在玻璃发出砰地一声。哪怕一次尝试失败,它又立刻再弹了起来。于是砰砰声不绝于耳。
沈玳瑁别着头看天空,不敢去看它。
孟歧川则保持着趴在车窗上的姿势,打着这只虫子,一点也没有受到惊吓。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知道它们是从哪儿来的。
爱德华家是常在这条路上来往的,却似乎也完全没有料想到有这种东西存在。
孟歧川起身回头看看四周,俯身检查了一下,却发现,已经死去的人鼻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她站得远远的,打开手电筒对着鼻孔照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跃跃欲试的黑虫。它张着长满利齿的圆洞,头部鼻孔中左右晃头,之所以没有冲出来,大概是因为外面有阳光。
这 些黑虫并没有离开。
只是盘踞在死者身体中。
孟歧川倒退了一步,拉着沈玳瑁就走。
空余的车两人不敢上,仍然回到小巴。
“会开车吗?”她问沈玳瑁。
沈玳瑁连忙点点头。并自觉地爬到驾驶室去。但启动了车子,看着前路上那一地的死人好半天,悬挂在‘启动’键上的手,怎么也按不下去。
孟歧川大步过去,让她走开:“我来吧。你告诉我怎么操作。”
她如释重负:“按行驶,然后点A1F1。它没有自动导航,那个胳膊粗的就是方向控制器,也就是一般说的方向盘。你动作小一点,它很灵敏。”
她话音还没落下,车子就猛然疯狂左转,猛地冲了出去,在辗碎了一路的尸体后,又一百八十度地向右方冲出去,猛地撞在了前面的货车上。
死在货车上的护卫尸体砸在前挡风玻璃上,几条黑色的虫子被从他耳朵中甩出来。在见到阳光的瞬间,就化为了灰烬。
沈玳瑁站立不稳,一头撞在挡风玻璃上,几乎与那死人脸贴着脸,虽然玻璃□□让两人中间还隔着一层,但她实实在在地狂退了几步之后,呕吐了起来。
孟歧川胃里翻涌,忍下来高声说:“坐下,安全带。”
见沈玳瑁呆站着不动。骂了一声从驾驶座爬出来,揪着她拉到副驾驶,把她绑在椅子上。
坐回驾驶位后,她提醒自己动作不要太大。又重新启动了车子。
发动机怒吼,车子像喝醉了酒似的,歪歪扭扭急速前行。
一直开到中午,孟歧川都没敢停下来。
挡风玻璃上还有血迹,是个人脸的样子,她心有余悸,神经质地回头看。又会怀疑,黑虫会不会藏在车中某处。
直到停下来完完全全地检查了一下,这才放松下来。
并有些后悔,没有把护卫的光刃或者枪拿两把带上。食物和水也没有搜罗。
看到沈玳瑁后知后觉地捂着脸哭,孟歧川觉得有些吵人。
索性拿起水壶,但才起身,沈玳瑁就惊恐地抓住她的袖口:“你去哪里?”
“打水啊。”
“你别去,万一出事怎么办。”
“现在不去,一会儿天就黑了。更不能去找水了。到下个镇子有三天的路程呢,我们总不能三天都不喝水吧。”孟歧川叮嘱她:“没事,你在这儿等我。谁来也别开车门。可能会有强盗。”这小破巴士虽然看上去破破烂烂的,但毕竟是跑长途也走夜路的车,从外面很难强行进来。
她站在车门处,向四周张望,找了个方向之后,就下车往那边跑过去。
沈玳瑁在身后大叫:“你一直不回来我怎么办?”
“那你就走啊!”孟歧川翻着白眼大声喊了一句。真是婆婆妈妈的。
等孟歧川找到水源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她洗了个脸,灌好水又有点担心了。
那傻白甜不会真的把车开走了吧?
觉得自己当时是不是脑子有病呢?不过脑子地胡说八道。孟千山说她有时候做事没谱,还真是没说错。
锤了锤脑袋,一路狂奔往回去。
中间因为看错了通讯器上的指示方向,还走错了一段路,天也越来越黑。
不由地紧张起来。
甚至已经在想,万一自己跑回去,沈玳瑁已经走了怎么办。
离车子只有不到一千多米的时候,夕阳完全下去了。
她紧张地加快步子。
才没走多远,一抬头就看到黑暗中有一个人影打着手电筒,正向这边过来。对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只看到光在快速地抖着,向前移动。
她分辨了一下认出是谁后,松了口气,又闷头笑,鬼鬼祟祟地瞄准对方向前移动。
闷头狂奔的人直到一头撞在她身上才停下来,吓得尖叫用手电筒乱打。
场面十分混乱。
等两人回到车上,孟歧川才发现自己脸上被打青了一块。捂着脸问,“你去找我,不叫我名字的吗?像个鬼一样乱冲,要吓死谁啊。”
沈玳瑁有些别扭:“我害怕。”总感觉黑暗里有什么,如果自己叫出声,就会被抓走。
看着孟歧川脸上的伤,忍不住扑哧笑,自觉得不地道,扭头用力抿着嘴。
晚上夜路难行。两个人锁好了车门,在原地休息。
半夜里有什么东西在车子周围游荡。像熊。四肢着地的时候,高度与车窗平行,站起来,则比车窗高出一大截。车子也被轻易晃动。
两人被惊醒,静静依偎在一起。那晃动时重时轻,有一瞬间孟歧川以为车都要翻了,但很快又平衡下来。
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神经繃得太紧,迷迷糊糊就睡着了。连熊是怎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等终于到达通车的小镇,已经是三天后的傍晚。
饼干早就吃完了。好在车上有别人没带下去的行李,找到了一些吃的,足够两人支撑。
孟歧川将车开进了镇子里,随便停在一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外。外面异常地热闹,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镇子繁华得像座小城。
两人都松了口气,又感到不舍。
好在两人虽然会各奔东西,但暂时的目标都是中心城。于是还会有一段短暂的同路。商量后决定明天一早,先去治安所报告发生的事,再一起去车站。
孟歧川下车去买了两个汉堡,两人把椅子靠背放下去,躺在车里,边吃边从车顶的天窗看星空。
孟歧川觉得,这短短的几天,就好像一段做梦似的奇幻旅程。
她牵着沈玳瑁的手,兴致勃勃地想,大概等她老了,也会常讲起这件事的。就像她人生的勋章一样。
躺在一边的沈玳瑁突然拉了拉她。
她扭头问,“怎么了?”
沈玳瑁说,“我爸爸妈妈在我出生没多久就过世了。我现在的监护人是我叔叔。但是他很讨厌我。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以锻炼我为理由,将我送到了古山镇的圣堂,和圣堂中的孤儿们生活在一起。这次我从圣堂跑出来,打算回家。我想,只要我回去了,就可以展现出我的决心,那么在我父母留下的产业中,那些可以信赖的人,他们就会帮我了。其实我也没有钱买车票,爱德华愿意带我一程还给我买了车票,是因为我向他们许诺只要我能回去,就会重重地酬谢他们家族。”
孟歧川不是很理解,这没头没尾的突然自白。
沈玳瑁有些不好意思,她说,“也没什么,我就是突然很想告诉你。”
她毅然决然决定一个人上路,虽然信誓旦旦可未必真的那么有自信,大概只是垂死挣扎一次而已。
但遇到了孟歧川。
于是又觉得,希望还是有的。
孟歧川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人,扭过身向她伸手,两人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
沈玳瑁很香,很软。
她说:“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对吧?”
“当然。”孟歧川回答。
两人的心贴得很近,孟歧川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涨满。
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沈玳瑁和她并没有血缘关系,但她心中却荡漾着一种酸楚的柔情,觉得两人之间有比血缘更牢固的羁绊,这种感情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真是奇怪,原来友情不是粗浅的一起上下课相互打趣那么浅显,也不是遇事后就与别人一道将她抛下那么冷酷。
友情是………黑夜里,向她奔来的光。当然,当时没打她就更好了。
两人躺在车里,牵着手睡着。
第二天,孟歧川是被交通巡警敲车窗的声音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坐起来,发现沈玳瑁不在车里。扭头看,车子横停在四道的马路中间,整条路都被堵死了。
巡警气呼呼,大声喊,叫她把车子停到旁边去,接受盘问与处罚。
她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照做了。
可下车后,孟歧川看了一圈,也并没有看到那家二十四小时快餐店。
就好像在她睡着的时候,有什么人恶作剧,将她连人带车静悄悄地搬了个地方。
巡警问了她半天,见她不回答,伸手在她眼前晃晃:“问你呢。你成年了吗?车是谁的?车牌不合法,年检还是十多年前做的了。”
孟歧川回过神问:“这里不是有个好利来快餐店吗?”
巡警莫名其妙,“啊?什么好利来快餐店,我问你话呢。你ID给我看看。你几岁?”又回头叫同事过来。
孟歧川感觉很奇怪,心跳得老快,不肯放弃地追问:“这附近不是有个好利来快餐店吗?”
过来的另一位巡警看上去有四五十岁了,人也很和气的样子,边给车子拍照边回答:“好利来?那个连锁快餐店吗?倒闭很久了。这一块后来重新开发过。”
坐在巡警车上,跟着巡警回管理所的路上,巡警查看了孟歧川的ID。但显示,是几年前早就注销的号码。
至于孟歧川给出的孟千山的联络方式,也是空号。
孟歧川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信号问题吗?八字坡没有自己的信号塔,一向信号不怎么样。
好在她还有孟千山的好友姓名的地址。
当警察在线与人联络的时候,孟歧川心提到了嗓子眼。
警察挂断通话后,说对方儿子接的,并且表示马上会过来。
这才叫孟歧川松了口气。
虽然一切都显得怪异,但得到这个回答,让她有一种自己又脚落在了实地上的感觉。
一行人到了管理所。警察去办手续。孟歧川坐在等候室,看着墙上的屏幕出神。
上面正在播报来自帝星议会的新闻重播。
不知道是在开什么政治会议,声音造作穿着裸露的主持人,正在嗲嗲地念报与会者名单。随着一个个名字,镜头在一张张脸上短暂的停留。主持人时不时开一些低俗的玩笑,比如鼻子长得大,老婆一定非常幸福之类。
大概并不是什么官方媒体。
随后镜头转向场外。
一个高瘦的人影,从外景主持身后一晃而过。
主持人非常激动:“刚才经过我身边的,就是军部原部长的长子。据闻他就是五年前器官农场案件能破案的关键。在完成该任务后,因受到心理创伤,未参加嘉奖仪式,足足有五年未在公众前露脸。不知道他今天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意味着,他将重返中心,军部内部将会有重大权力调整呢?”
镜头跟着主持人跑过去,想要采访,但那个高瘦有些阴沉的青年走得飞快,他们正脸都没拍着,人家就上车离开了。
画面一转,又开始播放广告。
孟歧川静坐着,扭头向大门的方向张望。
不知道孟千山的朋友的儿子,要多久才会来。
几个小时,还是起码明天才行?这里离中心城是不是有点远?他要过来,还是需要些时间的。
她低头打开通讯器,打给孟千山,但无法接通,应该是真的没信号。于是给沈玳瑁发了条消息。
“你在哪儿?”
孟歧川怕沈玳瑁只是暂时离开去买什么东西,或者上厕所。
结果弄完了回去一看,车子都不见了,人也不见了,又要哭要哭的。
无语,真是个哭包。
过了差不多一分钟,沈玳瑁的头像就闪烁起来:“你在哪儿?”
有没有搞错,是自己先问的!
孟歧川翻白眼:“在管理所啊。我被交通巡警抓过来了。是不是你趁我睡觉的时候,把车子挪位子了。”
沈玳瑁没有回答,只是追问:“哪里的管理所?”
“还能是哪儿啊!”孟歧川左右看看,拍了个有管理所署名的宣传贴画发过去。
“你在那里等我。别乱走。”
“我倒是想走呢。”孟歧川嘀咕。
她左右扭头,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带她回来的巡警不知道去了哪儿 。
大厅里人来人往地,没有搭理她。
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左右看看,走到咨询窗口边,想问问还有没有人管自己的。
但有一个青年快她一步。她只得在他后面等着他问完再说。
站得这么近,难免听到对方说话。
他发音不是本地人,口音很重,不知道是哪里的方言。但孟歧川听懂了八字坡这三个字。
他似乎是想查证去八字坡的路线。所以才来交通管理所的。
但并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人家回复他,这里没有八字坡的导航资料。
他很失望,转身的时候不小心撞在孟歧川身上。
低声说抱歉。
孟歧川发现,他有一张非常异常英俊的脸,但全身上下有一种客气的距离感。哪怕眉头紧锁的样子看上去很沉郁,但总觉得应该是个彬彬有礼的人。
孟歧川叫住他:“你要去八字坡吗?我车载系统里有路线图。”
青年十分意外,停步看她。带着审视。
但只是一瞬间。便将这眼神隐匿下去,和善地开口问:“不知道你方不方便传给我一份?”
“但我车被扣了。”孟歧川说。
青年皱眉想了想,示意她在这里等。转身去了最里间的办公室,不一会儿,便有人拿着钥匙热情地带着他出来了。
甚至对孟歧川都异常地和蔼可亲起来。
“这位小姑娘,是原先生的朋友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她可以走了吗?”青年没什么表情。
“可以可以可以。本来也没什么事呀,小姑娘不小心把车停错了地方而已。”
将车钥匙双手奉上。
青年接过来,示意孟歧川跟自己走。
一路往停车场去。
“你是什么人呀?”孟歧川有些好奇。
青年没有回答。
孟歧川快走几步,走到他前面,转身面对他,退着走,问:“你去八字坡找什么人?”
青年含糊地说:“去查点事情。”
孟歧川觉得奇怪,八字坡一个死沉沉的小镇,有什么可查的。
扭头看到小巴,率先跑过去,“就是这个车。”
青年把钥匙丢给她,她轻巧地接住,打开车载系统。
并把链接线扯出来,让青年连在他的终端上。
青年皱眉,“这么旧的型号。没有无线传输吗?”他个人终端上,可没有这种接口。
想了想问:“车子你卖吗?”
孟歧川想说,这不是她的车子。
就算塔克死了,可爱德华还有人呢,等她上报了治安所,东西还是要还给爱德华家的。
却又听到青年又问:“十万币。可以吗?”这完全是表面了他根本不想听到任何拒绝的态度。
孟歧川觉得要么他疯了,要么是自己幻听了:“十万币?”
这已经足够她和孟千山在中心城安顿下来。还绰绰有余呢。种多少田才能赚十万啊。
“可以吗?”
“车子我不卖,但我可以亲自开车送你去。”孟歧川立刻说:“十万币。一分也不能少。”
青年挑眉看她。
她认真地说:“反正你根本也不是想要这车子,只是想去八字坡。你查完要查的事,总不会把这破车还带走吧?所以我说,我送你去。再带你回来。怎么样?”
青年看着她,不知道看着她的脸在想什么,莫名笑了一声,虽然这笑容非常地浅,很快就消融,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最后还是点点头,“行吧。”
转身上车。
孟歧川绕到驾驶位那边,表面淡定,心却激动得简直要跳出来。
她闹了祸,但现在她可以弥补这个过失,孟千山也不必一个人担惊受怕。这太好了。
出发前,孟歧川给沈玳瑁发了个消息:“我要回一下八字坡。你先走吧。过一段时间我去看你。”
想了想转头问副驾驶的青年:“能付点定金吗?”
青年并没有敷衍了事。爽快地转给了她给出的帐号。
确认转出后,她给沈玳瑁发了条消息:“收到了吗?别穿得邋里邋遢回去。买身新衣服。”
沈玳瑁发过来的的消息一下就来了好几条。
“你给我呆在原地。”
……
“孟歧川!”
……
“说话啊?”
…………
“你要气死我?”
………………
孟歧川正要回复。
青年幽幽盯她:“不要浪费时间。我出的价可是会被怀疑智力缺陷的程度了。”
孟歧川干笑,异常敬业:“好好好。你出钱,你最大。”把通讯器调成静音,发动了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