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接了响个不停的猴哥的通话,并将现场拍给猴哥看。
“你回去吧。一会儿这边会有人来处理。以后你不用在店里干了,去仓库那边帮忙吧。”猴哥声音听上去很遥远。
“好的哥。”原渚说,“哥,我想休息一天。”他感到不适,想吐。但只是干呕了几声。
那边猴哥笑了,“休息吧。小东西还挺重情谊的。重情谊好。”他很满意。毕竟太绝情的人,也用得害怕。
原渚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他和腿子的一张合照,被摆在客厅里。
是在店里照的,两人笑得很开心。但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在笑什么。
他走过去,按下相框上的信息消除,照片闪烁了几下,就消失了。
回去后他睡不着,一直睁着眼睛到天亮,然后照例去楼下吃了早点,随后去健身房两小时有氧二小时无氧一小时有效拉伸。
出健身房后一时也不知道要去哪。
开着车四处闲晃。
等他回过神,已经停在上城区那家咖啡店门口。
里面人影攒动,大概在做什么活动,生意看上去很好。
服务员里有三个是智能人,两个是真实人类,但没有孟歧川。
原渚也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干什么,他并没有打算见孟歧川,只是想在这里坐一坐儿。
太阳拉着长长的影子,从车窗左边到车窗右边。
已经是冬天了,日光照在身上并不热烈。
他坐在车里,看着落在自己身上的光,抽着烟。时不时伸手在光下晃一晃。
有巡警过来询问:“先生,需要什么帮助吗?”十分客气亲切。他的车牌是上城区的。
他回过神,才发现太阳早就落下去,路灯亮着。
咖啡店已经打烊。
车窗打开,扑面而来的烟味,巡警询问他住哪里,需不需要送他回去,身体有没有不适。纠缠不清。
他感自己耐心快耗尽,沉默坐着不想说话。
巡警表情疑惑起来,开始问别的问题:“先生,你的ID出示一下。”
见他不应声,声音又提高了一些:“先生……”
“不好意思 ,他在等我。”一个声音匆匆过来,带着歉意:“不好意思警察叔叔。”
是孟歧川,这片的巡警认得她。
“哦,吵架了?”大概以为两人是情侣。
“恩。没有啦。”孟歧川回头向车里看了一眼。把巡警拉到旁边去,不知道笑着在说什么。巡警走后,她走过来,隔窗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路过。”
“警察都说你的车从中午就停在这里。”
原渚就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什么也不想说。他也根本没打算要见孟歧川。
“你一直在车里?”
…………
“你吃饭了吗?”孟歧川问。
没有得到回答,她就从外面打开车门,让他下车:“店里还有点蛋糕。后厨师傅给我留了点空心粉。”
催促他,“下来”。
转身带着他回去,将放在台阶上的包拿起来,拿出钥匙开了店门,把他安排在靠窗的位置,就往后面去了。
他坐了一会儿,起身过去。
瘦伶伶的少女在昏黄的灯光下站着,锅里热腾腾的水汽冒上来,让一切都变得很柔和。
他站了一会儿,胃里又翻涌起来,好像这种柔和都令他不适,在吐出来之前,他跑到了水槽边。
这次没有再干呕,整个昏天暗地。
孟歧川用力帮他拍背。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你快打死我了。”
“你没事儿吧?”孟歧川收回手有点紧张。
“店里不是打烊了吗?我以为你走了。”原渚喘息着问。又或者她根本已经没在这儿做事了,反正只是零工。
“我一直在台阶那里坐着。没看到吗?”孟歧川说,“我六点来上工的时候就看到你的车了。但看不到里面有没有人。觉得你可能是在附近哪里消费,只是刚好把车停在这里。”
“你在那里坐着干嘛?”
“等你回来取车。”孟歧川不在乎的样子。又追问:“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去医院?”
原渚摇头,问她,“等我回来取车,你找我有事吗?”
“没有。就是看你什么时候走。和谁在一起。”
现在已经深冬,室外气温接近零度,她抱着包,坐在阴暗处。只是想知道,他什么时候走,和谁在一起。但这似乎也是她能做得出来的事。
原渚说,“奇奇怪怪。”又含糊地重复她的话,“和谁在一起。”
笑了。
“你笑什么?”孟歧川一巴掌打在他后背上,“你有病啊?”但耳朵红红的,强调:“你有病!”
面煮糊了,但还能吃。
两个人分掉一碗面,出去的时候,原渚拿着她的书包站在台阶下等她。
孟歧川锁好门,抬头看向天空,意外地叫了一声,“你看”。
下雪了。
鹅毛大的雪花飘落向大地。
落在她头发上,挂在睫毛上。
不一会儿便是浅浅的一层,铺满大地,遮盖一切。
让这世界看上去净白而纯洁。
孟歧川仰头看着那些雪,突然说:“赵中意,今天离家出走了。”
原渚保持着同样的动作,与她并排站着,没有反应过来:“谁?”
孟歧川说,“我养父。”
然后又更正,“我爸爸,他走了。早上我起床去学校的时候他还在,打扮得很整齐,胡子也刮了,把家里的酒瓶子都收起来,下午放学回家的时候,他就不在了。”
原渚问,“他酗酒吗?也许只是醉倒在哪里,明天就回来了。”
孟歧川摇头,“他酗酒,但脾气很好。喝多了也只会睡觉,我吵醒他,他都不会发脾气,只会作势要用胡子扎我。也从来没有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过。他总会在家里等我。年纪大一些之后,有些职业病,神神叨叨的,总怕我不安全。有时候还会跑到学校去,吓到同学和老师。”
她回首对他说:“我猜,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原渚扭头向她看。
她站在台阶上,视线上几乎与他是平齐的。
这个角度,也让他更容易看清她脸上细微的表情。
他想,这必然也让自己脸上的表情也都暴露无遗。他莫名有些惧怕自己眼睛中会不会还有做过什么留下的残影,就像一幕默剧,将一切都昭告天下。
可孟歧川看过来的时候,他没有动,也没有避开。
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今天对两个人来说,都不是那么好的一天。简直是糟糕透顶。他也想告诉孟歧川,自己为什么会呕吐。
但最终只是掂起脚,在对方头顶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不带任何□□,只是肤浅的慰藉。
甚至连心都不能暖一暖,热气浮在发丝上,瞬间就消散了。
“那个愿望还算数吗?”孟歧川问。
原渚犹豫了一下,说,“你随时都可以找我兑换。你现在要兑换吗?”
孟歧川摇头:“我只是想确认,它一直都在。”
“有一天你会兑换吗?”
孟歧川似乎在思考 ,但最后摇摇头,“我不知道。”
这似乎在她看来,很难抉择。
两人没有更多交谈。看了一会儿雪之后,便在门口分别。
原渚站在原地,看着大雪中孟歧川离开的背影,很久才回到车上去。
第二天一大早,他起了早床,按照猴哥给的地址去报到。
路过腿子的居所时,他停车抬头看了一眼,大开的窗户时不时有人影晃动,楼下有搬家的车停着,旧家具被搬出来,新家具被搬进去。
就好像这里根本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是有一人搬走,换了新住户而已。
大楼下的空地上,水泥地面被刷洗干净,也看不出前一天有人被碾死在这里。
他感到腹中翻涌,快速驾车离开。
在去报到前,他去上城区跨境银行又寄出一笔生活费。
等他到的时候,已经有个胖胖的中年人在等了。那里是一片废地,以前可能是座城,现在只剩下残檐断壁。但被改造后,开辟出了一所库房,不远处有简易的升降坪。
此时停着一辆货机,大大小小的黑盒子被搬运上去,有几个是足有两米长的长方体。
显然这里是个中转站,因为他瞟眼并没有看到制造黑盒子的场所。
“你又去寄钱?”中年人带着他边往里走边问。
“是。”他一脸意外,“你怎么知道?”
“我们什么都知道。”中年人吊儿郎当,骂起腿子:“你跟他的吧?妈的,在外面喝了酒就爱跟人乱说话。见个妞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他妈的,那妞调头就直接线上报警了。害得老子半夜还要去上城区办事。”
说着伸手用力拍拍原渚:“你性格不错,沉稳。叫我胖子吧,好好办事以后好处少不了你的。有了钱,家里人生病算什么事?全身器官换一遍都没问题。”
他笑得十分和善:“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