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除了血腥味,不知何时浮现出了另一股味道。
说是味道或许并不准确,更类似于气息。
冷冽又遥远,如同骤雨将落未落时凝在云层中细小的冰粒,又如同一场骤急暴雨后留在地面残留的冷寂的吐息,将枯黄落叶的最后一丝生命力也吞噬殆尽。
某种混沌造物于罅隙中睁开眼睛,即便它安静伫立着不做出任何动作,也天然有着足以将其余生物吞噬的恶意,沿着撕裂的皮囊流淌出来。
更别说此时其正处于一场暴怒中,这场怒火点燃得是如此疯狂,看起来或许会将一切都烧成灰烬。
殷夜游几乎失去了理智,或者说人类的思维模式。
被本能支配了一阵子。
他既然答应了白牧星不擅自出来,原本并不打算轻易违背。
但艾瑞尔的接连接近白牧星的动作和失去理智下吐露出的那些饱含深意的话语,却一点一点的,挑动着他原本就紧绷无比的神经。
他已经不是那个不通人事的异兽。
他的学习能力很强,如今早已经能顺畅地运用和理解人类的语言。
从那些支离破碎的叙述中,隐约拼凑出了一些他不知道的过往。
因为体内蕴含着的能量是母神遗留在此的接近本源的存在,足以和此间宇宙的规则抗衡,伊珈是一种能够在时空乱流中穿梭的生物。
根据个体力量的区别,它们能够抵达的时间跨度也有着区别。
作为王族他所在的这一支,甚至还有着将另外的个体送入时间逆流中的能力。
这和仅仅改变自己所处的时空是相差极大的两个概念。
伊珈本身的身体就是有无数能量拟合出的形态,这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和防御网,足以让它们在逆转时空时引动的暴烈磁场中保全自己。
但能达到它们这种肉.体强度的生物又有多少?
神的血脉并不是什么烂大街的存在。
恐怕连能与它们放在同一个量级上相比的都相当稀少。
若是将这些弱小的生物送进时间乱流,就不得不分出绝大部分能量去保全他们脆弱的灵魂不被磁场碾碎。
所以,理论是这样,实际情况中它们极少会运用这种能力。
因为消耗实在是太大了。
普通伊珈一生能进行两到三次自体时空跨越就已经很罕见。
时间与空间是最神秘的规则,即使它们身上流淌着神的血脉,也不能随心所欲玩弄规则。
所有事物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五年前,殷夜游——他当时还没有这个人类的名字,甚至没有人类的皮囊,依旧是一团能量的拟合物,彼时它第一次从混沌中拥有清晰的、属于自己的意识,所感受到的第一个强烈的知觉就是疼痛。
无边无际的疼痛,从它每一寸骨血中蔓延出来。
就如同人类婴孩出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哭泣,所有生物在拥有了自主意识后,向这个世界学到的第一课大抵总是与痛苦息息相关。
如同生命的底色。
它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情况非常不对。
体内庞大的能量如同被一只大手瞬间抽空,力量失衡之下,它甚至无法维持身体的形态,每一个肢体都不断崩解又重组。
银色的血液从无数崩裂的表层中流出,他第一次有意识的“目睹”了自己血液的颜色,嗅闻到了那种冷寂的味道。它还扭头捞起来一点尝了尝味儿,只是它不曾品尝过其他食物,缺少对比,并没能得出什么感想。
对于蒙昧初开的意识而言,所有的一切都那么新奇。
没能新奇多久。
它新生的理智就从传承记忆中找到了答案。
它大概是进行了一次时空逆转。
看力量消耗的程度,应该不仅仅是它自己进行了这次逆转,更有可能,它将另一个生物也送回了时空乱流中。
不然不至于虚弱到这种几乎令他嗅闻到死亡气息的程度。
真奇怪,它怎么能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呢?
于是它就自然而然地猜想,那或许是个特别脆弱的生物吧,才让它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
这样想着。
它忽然察觉到自己的核心中,有什么异物在微微发烫。
它于是刨开身体、翻来覆去地将其扒拉了出来——它在吞噬宇宙能量的时候,不可避免地会吞噬能量附着的物质,所以它体内乱七八糟的东西非常多,包括但不限于一些文明的高科技产物、其他异兽的残躯,以及几颗星球的残骸。
大部分生物都会对此消化不良,不过对伊珈而言,无论什么奇怪的东西,在它们体内待上一段时间都会化作纯粹的能量。所以它们堪称有些邋遢,遇到什么都会随口吞下去。
但那次它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样好像太不讲究了,就趁机将这些东西都清理了一遍。
它最终从微微发烫的地方取出了一张照片。
当然,当时的它对人类一无所知,并不知道这小小、轻薄的一片所代表的含义,它甚至连照片上的人类面孔都看不出所以然。
它只是在上面闻到了一股非常好闻的味道。
轻轻的笼罩住它的感知。
令它想起曾经路过的一场新星的诞生。
那其实是一场很漫长的过程。在两个相伴而生的星球组成的双星系统内,其中的一颗不断试图收集伴星逸散的恒星物质,像是试图找寻到一个拥抱
但它不知道,它自身已经慢慢在这个过程中达到了某种临界点。
过高的温度点燃了吸引而来的恒星物质,引发了一场聚变。
一个拥抱最终演变成了一场灾难式的爆炸,一场消亡。
那一瞬间产生了大量的光和热量,强度甚至足以杀死许多强悍的宇宙生物。
那时候。
极度的明亮和纯粹的白充斥了它的“视线”,这是在漆黑阴冷的宇宙中极少能看见的景色。
它吞吃完核爆产生的能量后,原本应该离开寻找下一个可以吞噬的目标,但当时却莫名停留在了那里。
一直到光芒消散,见证了新的星球在旧爆炸产生的灰烬中孕育出生。
它才转身离开。
就如同它此时此刻。
肉.体奄奄一息、几近死去,但它的核心深处却有什么随着这场肉.体能量的消亡,崭新而稚嫩的生长了出来。
一场新生。
后知后觉地,它结合自己忽然清晰起来的理智,明白了过来。
于是从那时开始,这只从前在星空中流浪了不知道多久的异兽就知道,一场属于它的命运降临了。
——求偶期。
……
因为力量损耗得太严重,它并不能记起时空逆转前发生了什么。
但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的情形,不然它何必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将自己的命定伴侣送回过去的时光。
已经跟着伴侣在人类社会生活了有一阵的异族,已经对AO之间的事有了足够的认知。
从艾瑞尔那些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让它的怒火燃烧到了顶峰,脑子里有根弦啪一声地崩断,他还未曾来得及反应,身体就自动冲了出去。
冷冷的风吹过,卷起地上沾染了血迹的落叶,将血腥气送的更远。
顿了顿,白牧星微微皱眉,收回手。
自从殷夜游的身体发生了异变,他后额的一小块地方就开始以一种极快的频率微微跳动,如同其中藏了一根细小的针,不住提醒他危险的降临。
直觉疯狂地拉响警报。
此时,除了艾瑞尔的惨嚎之外,四周再没有其他动静。
原本小型动物们活动的窸窸窣窣的动静、鸟兽扑棱的细小娇嫩的叫声,从数秒前开始齐齐消失,像是一道戛然而止的音符。
领地中栖息着一只凶兽。
在这只凶兽安静蛰伏的时候,小动物们还尚可无视它,但一旦它将平日收敛着的气息释放出去,它们就只能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很快,艾瑞尔的惨叫声也消失了,因为殷夜游的手扼住了他的脖颈。
四周冷寂得可怕。
白牧星:“……”
总觉得这个过于安静的场景有些熟悉。
这不就是之前和殷夜游一起吃烤肉的时候,发生过的情景吗?
他当时为什么会没在意这些细节啊?
奇了怪了。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才刚迟疑了几秒钟,艾瑞尔眼看着已经快要没气了。
他倒不是觉得艾瑞尔无辜。
但是杀了这个人真的很麻烦,怎么说脑袋上都带着个少将职位,艾瑞尔还是贵族出身。
帝国的法律说着公平公正,但白牧星不至于那么天真,他上辈子在首都贵族圈子中的见闻,多少让他了解到在这些表面光鲜亮丽的大家族能使出怎么样龌龊的手段。
眼看着人就要活生生被殷夜游弄死。
白牧星冷冷道:“殷夜游,放手!”
这一声打破了空气中异常的寂静。
白牧星用上了略微严厉的语气,他平日虽然语气淡淡,但如此冷凝尚且是第一次。
这一声让殷夜游猛然从狂热的怒火中惊醒。
他意识到自己竟然胆大包天地违背了白牧星的吩咐,擅自出来与这个卑劣的雄性打了起来。
完了,完了,他竟然把伴侣惹生气了。
意识到这一点,殷夜游一个紧张,扼着金发军官的手反射性地再度缩紧。
白牧星甚至听到了一声脆响,不知道是不是艾瑞尔喉骨断裂的声音。
“……”
头疼。
白牧星像是看不下去这堆烂摊子一样闭了闭眼,强调:“放手。”
殷夜游这才慌忙将手松开。
艾瑞尔已经因为四肢的剧痛和窒息失去了意识,随着殷夜游松手的动作,脑袋歪向一旁,从喉咙中涌出一股血沫,胸膛起伏微弱几不可见,不知道是死是活。
殷夜游丢什么人形垃圾一样将艾瑞尔随手丢到一旁,从地上站起来。
朝白牧星走近。
“牧星,我,我不是故意,我就是听他那么说,太生气,他怎么能这么没礼貌?我……”
他慌慌张张地,明明是闯祸的那个,看上去倒是委屈可怜的不行。
——如果忽略他没能控制好露出的那半边看上去怎么都不像无害种类的身体,和随手就差点杀死一个S级别alpha的杀伤力,不定白牧星真的会觉得自己的语气是不是太严厉了,将年轻的丈夫吓成这幅样子。
好像白牧星才是那个能将他捏扁搓圆的大魔王,他为了在白牧星手底下讨生活,只能如此低声下气,小媳妇一样。
殷夜游正结结巴巴、颠三倒四地同白牧星解释。
努力展示自己并不是那种不听伴侣话的叛逆品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