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罗盘所指的方位被炸开一个洞时,担任滑板兼炸弹投射机器的梶井基次郎终于解脱似的松了口气,没等他出声告诉背上那尊大佛,中原中也已经先一步离开,朝洞口飞去。
梶井基次郎一愣,刚露出“瘟神终于走了的”狂喜,下一刻自由落体带来的失重感,令他脸上的大笑瞬间扭曲成了大叫,
“啊啊啊啊——!”
好歹先让他落地啊啊啊!
噗——
远远的,鹤见川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某个人影以惊人的速度直直砸进河中,半响,才猛得从河面扎头冒出,疯狂喘气。
在某个柠檬精绝地求生的时候,赭发青年已经穿入坍塌的空间内,远远的,黑发少年的身影就在空间的中央。
中原中也必须承认,在见到神上朱里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朱里躺在一棵临近枯萎的巨树下,双目紧闭不知生死。
他的周围布满了大小不一的森冷骸骨,少年被拱卫在中心,洁白的手指并拢,虚握着一个小小的白色骨骸,漆黑的长发在他的身下散开,竟显现出一种恐怖凄艳的美感。
中原中也忘记了自己是如何拨开一地的骸骨,奔赴到少年身边。
青年颤抖的双手伸进骨堆将少年抱起,残留的骨头从衣袖滑落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朱里……”
赭发青年的身影喑哑,面容隐藏在帽间的阴影里看不清神情。他伸手想要去触碰少年的颈间,却突然顿住了动作。
中原中也沉默着盯着怀中的人。
他面无表情的低下头,将耳朵靠近少年的口鼻。
“呼呼——”
匀长的呼吸声传入中原中也的耳中,朱里的面色红润,看上去安详得仿佛睡着了……
——是真的睡着了啊!
中原中也嘴角的肌肉不受控制的一抽,一个默默的深呼吸之后,赭发青年抱着朱里站起身,然后果断放开手臂——
“啪——”
“好痛——!!!”
彻底摔了个结实的朱里猛得惊醒,痛呼着一个仰卧起坐从地上挺起身,抱着磕到的后脑勺龇牙咧嘴。
……发生什么了?我在哪?
朱里正迷糊着,一个熟悉的声音轻飘飘的从他头顶落下来。
黑发少年一脸茫然的抬起头,对上一张亲切得让他当场炸毛,想要拔腿就跑的笑脸。
“睡得好吗?”中原中也开口,微笑里带着一丝狰狞。
“……”
神上朱里颤巍巍地咽了下口水,轻声说道:“还……不错?”
回答朱里的,是额头狠狠的一下弹指。
事实说明,并不是所有问题,都需要回答的,恩,比如神上少年这一下。
“这些是怎么回事?”
中原中也指了指地上的一众骸骨,尽管他见惯了尸体,但骤然目睹这个数量的骸骨,老实说……还挺惊心动魄的。
这个空间,说是由白骨堆成的也不为过。
神上朱里顺着中也指的低下头,在看清地面的东西后,微愣了一下,而后露出了一个说不清是什么情绪的复杂表情。
黑发少年轻轻叹了口气,语调中带着点疲惫,“是【背负】。”
“是曾经被称为【地灵】的神明,祂的一生和背负。”
然后,中原中也从神上朱里的口中,听到了这个“闹鬼”购物中心的完整版。
*****
战后的人类,为了摆脱绝望与疲倦,他们想象了一个叫做【地灵】的神明,痛苦的,交给神明背负;谴责的,交给神明承担。
而他们,倾倒完负面垃圾后,就可以继续快乐生活下去了吧。
……但是人是会变的。
慢慢的,神明存在的意义发生了改变。信徒们倾倒的,从负面垃圾,变成了【负面垃圾】。
——真正的,有形的,无法被普世道德与律法所允许的【负面垃圾】。
正是因为划分出的“神之领域”不会有人打扰,大家约定俗称的不去揭开这么一块土地,新的信徒们肆无忌惮的往其中投入了各式各样的【垃圾】。
——请神明为我们消化。
——请神明赐予我们美梦。
初生的地灵懵懂无知,祂遵循与信徒的约定,将那些有毒的、无毒的负担尽数吞下,有一些消化了,而有一部分,
即使是神明,也只能暂且压制。
日复一日,不知不觉,就积累到眼下这些数量。
“但是,即使是神明,也不可能凭空诞生——就算是人类的想象,依然需要【凭依】。”
神上朱里说到这里时,话间透出了一股咬牙切齿的寒意。中原中也注视着地上的白骨,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在赭发青年的沉默中,朱里蹲下身,从白骨冢里抱出一个小小的,只有五个月的胎儿手掌那么大的骸骨。
中原中也认出了这个骸骨,正是朱里睡着时虚握着的那个。
为什么地灵百年过去,只是幼女的外表?
又为什么他醒来时,握在手中的,是这样一个骸骨?
很多事情不能说破,答案不能深思。
*****
朱里与中原中也并肩站在即将枯萎的巨树下,黑发少年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白色骨骸,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默契地等待着最后一刻来临。
被炸毁了地基的建筑终于到达了极限,地下空间剧烈震动起来。
仿佛从顶部开始碎裂的蛋壳,坍塌的碎石和土砾掉落,将堆满骸骨的漆黑空间砸出一个又一个破洞。
越来越多的光照了进来。
当这份光亮透过皲裂的洞口落在巨树上时,中原中也听到了这棵枯萎的老树内部发出了欣喜的声音。
那声音回应着头顶的光,响彻整个空间。
中原中也的内心涨得发酸,像有一股热流逆着血管奔涌向四肢——那是一种陌生而奇怪的感觉,似乎见证什么诞生,又似乎是感怀与他相似的生命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