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伊万盖洛斯的印象中,他对面的这个高大东方人是一块千年寒冰。
他读过越智月光的资料,知道这个人有哪些绝招,但是上帝保佑,没有人告诉过他直面这种压力原来有这么辛苦。
他的手心汗涔涔的,紧张得张不开口,无法呼吸。他站在盛夏的露天球场上,几米外的观众席上无数的人正在盯着自己的动作,而就在几秒前,他的一发没有过网!
伊万盖洛斯甚至想要伸出手在胸前画一个十字,却硬生生地顿住了。他不能就这么简单地被一双眼睛杀掉,如果这个时候做出祈祷的动作,那便证实了自己现在的状态有多糟糕——他的队友全都在看着呢!
他的目光扫过站在网前的队友,高大健壮的背影没能给他任何帮助。那个向来有着温和慈善性格的前辈恐怕并不知道,自己信任的后辈如今正在承受着多么大的恐惧。
我可以的。
我很好。
伊万盖洛斯再度抬起手臂。他的球拍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小球轻轻抛起,习惯性地屈膝,侧头,然后为了找到球路,用余光看向对面——
刺骨的寒光与他四目相对,伊万盖洛斯几乎一瞬间就被冻住了一样,他的手臂像是一块冰坨,硬生生地撞上了那个在空中下坠的小球。他似乎被什么坚固的东西戳了一下,整个人都变成了冰块,紧接着轻易地碎掉,哗啦啦地堆在脚下。
他的球甚至没有碰到球网,傻乎乎地奔向了界外。
“Double fault!0:15!”
几乎所有观众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在这么正式的小组赛里,既不是高压局也不是赛点,居然会出现双误,简直不符合这个优秀少年的实力预估。赫拉克勒斯回过头看了看自己的后辈队友,漂亮的蓝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担忧。
——伊万正在承受压力。
赫拉克勒斯想到。
这个东方人正在给伊万施加压力。不愧是被称为“精神暗杀”的越智,在世界网坛里唯有东方人才喜欢用精神力或者心理技术来辅助自己,可偏偏这又非常绝妙且不可破解。
赫拉克勒斯的余光瞟了瞟场边的教练椅,那个披着外套的男孩正一脸轻松地舒展着眉,目光轻飘飘地望了过来。
有一瞬间,赫拉克勒斯甚至从骨子里涌出一丝寒意。
他是不是早就猜到了?这场比赛的走向难道又是一场幸村和博格的博弈吗?他之前的四局里到底有没有出主意?而越智给伊万的压力又会让比赛产生什么走向……
无数的问号在赫拉克勒斯脑中闪现,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好不容易伊万过网的发球就被回击擦过了他的耳边。
“0:30!”
他睁大了眼。
这是前场的马赫回球。越智最擅长的球路在网前再次发挥了令人畏惧的作用。这些西方人并不知道两米二的越智能达到的极限在哪里,甚至就连日本队选手休息室里的自家队友也没有人能预估。
“这孩子完全被震慑住了。”鬼低声说着,神情里多了一丝赞赏,“在能够抵御越智精神暗杀的人中,看来迹部那小子已经非常出色了。”
他的话没有夸大的含义。人们纷纷想起了不久前那场一二军的排位赛,能在整整一局里半演半真地承受着精神暗杀,迹部已经做到了国中生甚至高中生一部分人都达不到的精神力水平,而这种水平,既然不能迅速突破6成实力的越智,显然目前场内的伊万盖洛斯也无法超越。
“这是一堂教程。”
真田低语着,似乎看出了什么。他身边的迹部挑了挑眉,也捕捉到了他的潜台词。
“你认为教练他们有意让越智前辈引导大石?”迹部勾了勾唇,“那家伙虽然适合双打,不过精神力并不怎么样。”
柳也点了点头。他并不认为大石能够有实力作为精神力选手而存在。虽然“大石领域”有一定程度的威力,不过这一招更多的是从观察的角度出发。
“不,越智前辈教给他的不是精神力。”真田眯了眯眼,“幸村之前和我说过,大石真正的优点就是观察和配合,他不适合作一个存在感很强的双打选手,因此像越智前辈那样的招数是不能继承的。”
柳愣了愣,反应过来真田的话有什么含义,“你是说——”
他张了张口,下意识地没有出声念出那个名字,却让真田看到了口型。
须贺。
真田默默点了点头。只有立海的这几个人才能从大石的球风里隐约看到一丝渐渐变得清晰的相似处。幸村有意识地在这两年里训练强化须贺的球风,而这种很容易让人忽视的精神力却反而成为一个综合能力强的网球选手最大的杀手锏。
人们越是小看一个人,他越会成为最可怕的对手。
“这……这可能吗?大石的球风已经形成自己的固定路线了。”柳皱了皱眉,“就算想要挖掘大石的新能力,我并不认为他会有合适的搭档。”
这个问题也的确让真田沉默。在代表队里形成气候的固定组合几乎早已各自熟悉,而在国中生与高中生搭档中,最为默契的当属幸村和德川——这两个人甚至能够能力共鸣。然而除他们之外,有时间和后辈打磨配合的前辈并不存在,就算大石能够蜕变,真正发挥实力也是在明年了……
“你们想太多了。”
迹部冷哼了一声,满脸讽刺,“比起鸡蛋头能不能找到搭档,他首先得变强。”
他在心底笑话这两个立海的二巨头那老妈子属性,一边却感叹着这个校队的凝聚力和超强的综合能力,“明年鸡蛋头能不能选上一军还难说,就他现在的实力根本打不进国中生的前十。要不是有自己独特的路线,连世界杯双打都上不了。”
他勾唇望着大屏幕里正在结束的第五局,比分来到3:2,日本队领先,正好又是越智的发球局。
“再来四个马赫,除非大石受伤,这一局首发就能赢下来了。”
想要蜕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人们总是必须经历绝望低谷才能知道自己的极限,偏偏很少有人会自找罪受去跳进熔岩寻求涅槃。
迹部的手指下意识地摸着眼角的泪痣,目光扫过屏幕一角那个小小的人影,紫发的少年就像一个不相干的人一样坐在场边的教练椅,仿佛把整场比赛都化作棋盘,把选手当作棋子把玩在手心。
不是每个人都是幸村。
迹部盯着屏幕上眨眼间爬升的比分,勾了勾唇。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那样,能够轻而易举地看透棋局。
——
赫拉克勒斯几乎是半搀半扶地拉着后辈交换站位。
酷热对于地处南欧的希腊人来说并不怎么难熬,但是他们却没想到比起身体的负担,队员会首先被精神压力打倒。开场就被日本队反超到4:2,这可完全超过了他们的预料。
场边的教练椅上那个雕塑般英俊的成年教练似乎并没有什么举措,赫拉克勒斯很难看透那个男人在想什么。教练并不太喜欢给予队员指导,这只国家队的灵魂核心是他们的队长,高一的少年宙斯,而现在的这种状况,早在比赛之前他就有所猜测了。
赫拉克勒斯知道接下来能够扭转局面的只有自己,可是那个招数并不是自己最愿意使用的方法。如果要为了胜利,想必接下来又是痛苦的内心争斗。
他微不可见地轻叹,又感觉到怀中的后辈正在微微发抖。第一次参加世界比赛的后辈已经表现非常出色了,只可惜对手无论实力还是计谋都过于惊艳,连教练都聪明得令人心惊。
“这不是你的错,伊万。”赫拉克勒斯温和地安慰那个可怜的男孩,“任何人都承受不住越智的精神暗杀,就连我也不能保证——”
“别安慰我。”
少年低声呢喃着。
“请至少不要安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