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世界沉默了下来。幸村感觉到真田在自己肩膀上埋着头。

“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说。”真田的声音闷闷地，像是蒙在鼓里一样。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靠在一起，很久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仅仅是这样的距离，就能让幸村慢慢回神，他窝在那个手臂中，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弦一郎。”轻轻响起的声音打破了这样的宁静，“我已经没事了。”

真田缓缓抬头，看着少年苍白的脸，这个人是会多么仓皇，才会像这样狼狈地和自己倾诉。

你一个人的时候，在这个房间里都想了些什么？

“是我不对，不应该这样逼你。”

他注视着少年的眼睛，那里面有渐渐回温的亮光。“我不会再给你压力了，生病又如何，你会好起来的，网球也会重新拾起来，无论以后怎么样，你都是唯一的幸村精市。”

轻轻盖住少年的眼睛，他在自己的手背上印下一个吻。

“我们慢慢来，精市，两个人一起。”

幸村缓缓舒口气，他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现在对于他们俩来说，这都是不能冷静下来谈论的东西。他侧过身向床头靠去，把双腿收回到被子里。

真田的手就在他的脚边。

刚刚覆上自己双眼的手，带着温热，是他熟悉的触感。

然而那近在咫尺的灼热呼吸，隔着手指的缝隙，像是火焰一样燃烧着他的眼睛。

他转过头看着窗外，把那个人的视线隔在脑后。真田还在说着什么网球部和学校的事，可是幸村已经注意不到了。他把对方看不见的那只手放在眼角，那里已经悄悄地红了起来。

“……大概是这样，精市……精市？”

“嗯？”

“我说，今年的年初那天，我会去参拜，跟网球部约好几个人要等到3号才能过来，你一个人可以吗？”

幸村点了点头，对着他笑了笑，“那几天你家里很忙吧，不用担心我，这边那几个孩子也会和家人一起庆祝的，到时候肯定会来找我。”

“不忙，今年轮到老家那边聚会，祖父他们都会回去，我和大哥一家留在神奈川。”真田帮他按了按被子，起身给他倒了热茶，“原本想你会回家的，打算过去你家一起跨年，但是医生建议暂时不要接受外界二次感染，我也不想你再折腾。”

他抿了抿嘴，似乎对之前冲动之下的一个拥抱有些尴尬，回神后的现在不敢直视幸村的眼睛，“我到时候给你带御守跟和果子，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看到真田的不自在，幸村终于能恢复往日的沉静，脸上带着一丝久违的戏谑笑意。

他们就这样简单地说着日常的事，时间像是放慢了一样，一直惶惶不安的心终于回落。

幸村暂时不去想那些让他烦恼的事了，这样的相处明明十分普通，却格外让人珍惜。

这一次的新年，医院为住院部的小孩子们举办了家长聚会。幸村被父母问过要不要他们过来一起，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绝了。他受到邀请和那些玩得很好的孩子们一起跨年，看见几个家长面含期待地望着自己的孩子。

“幸村君或许在想，为什么我们表现得那么冷静吧。”最大的男孩妈妈正坐在他身边，看见幸村的目光缓缓解释道，“我们家从知道小铁的病开始已经过了三年，从他6岁开始就没有上过小学，时不时就要住院修养，因此能在医院里认识这些朋友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女人曾经或许感到过绝望，也曾经痛哭过，但是她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藏在孩子看不见的地方。

“小铁和我们说过哦，新来的大哥哥是一个漂亮的天使，因此即使好朋友们都喜欢你，他也丝毫没有吃醋过呢！”她笑着看向幸村，目光温和地抚慰着少年，“或许这个住院部里多了一个像大人一样的你，孩子们都找到了心灵的支柱。并不仅仅是我们家长，他们自己也是会去想一些很可怕的事。”

“为什么别的孩子很快就好起来了，为什么我每次都会那么痛苦，为什么几个月前还见过的人，忽然间就消失了，再也看不到……”

“我们该怎么回答这些问题呢，幸村君？”

幸村想到了自己儿时在医院里看到场景，被家人拥抱捧着鲜花的病愈之人，和走廊一头抱头痛哭的家属形成了鲜明对比。他那时候还不懂这些，只是觉得仿佛天堂地狱的界限，在这个名叫“医院”的地方，变得格外模糊。

所以他才一直都那么讨厌医院。直到看见这些笑得天真的孩子，他才开始思考，为什么这些小天使会那么干净又令人振奋。

“幸村君，小孩子就是那种，经历了一件大事后会迅速长大的生物。我们有时候都会觉得，比起生病的儿子，是不是真正被鼓励和支持的反而是我们自己呢？只要觉得撑不住的时候，看看他们的笑容，就重新拥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

他们的人生才过了几年，却成就了最强大的心灵。

“大人都是作为榜样的存在，但是偶尔，也需要被那样一往无前的生命力所治愈。”

她看着眼中含着氤氲的少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这些，都是孩子们教给我的。”

围上自己身边的几个小病友，眨着晶亮的眼睛，小手拉着自己的衣襟拽着他上前。

根本没有多少力道，幸村却无法拒绝。他跟着这些孩子来到一边的小帐篷里，钻进去躺下看着装饰成星空的顶端。

“精市哥，这是我们每个人的星座！”

“我是白羊座！”

“小铁是狮子座，奈奈是双子座！”

“精市哥的双鱼座在这里哦！”

他看着那些充满了童趣的小道具，嘴角泛起一个笑容。和他们比起来，自己是不是太狼狈了些？

“大家做的都很漂亮啊，抱歉，哥哥没有给你们准备礼物……”他愧疚地看着那些挨着自己的孩子们，“要不然明天给大家一起画幅画好不好？”

欢呼雀跃的小孩子们像是一群叽叽喳喳的小羊，软乎乎的身体靠着他，在狭窄的帐篷里挤成一团。孩子们的体温变成了一个暖炉，在这个原本冷清的冬日里，为幸村冰冷的心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能量。

新年过后的第三日，网球部的同伴们来看望幸村。虽然一直都是吵吵闹闹的样子，大家还是注意到了幸村情绪有了好转。

“部长是最近身体好了一些吗？感觉挺开心的……”切原仔细观察着幸村的脸色，虽然他自己并不能体会部长的心情，但是之前来看他的时候，部长的笑容不像以前那么漂亮了自己还是能看出来的。

“怎么可能会那么快笨蛋赤也，应该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吧。”丸井打开自己带来的点心盒送到现场面前，“呐，幸村，我新做的蛋糕，味道是你最喜欢的清甜口味。”

幸村从善如流地尝了一口，“文太的手艺真的从来不会让我失望啊。”

“嘿嘿，天才吧？”

几个人各自也都拿出给幸村准备的新年礼物。各有创意的心意让幸村忍笑不禁，拿到手里的最后一份是来自真田的书法作品。

“喂真田，你认真的吗？”仁王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卷筒，就连一向绅士的柳生都不由得推了推眼镜。

“呵呵，我都习惯了，要知道以前每年都是这样的新年礼物哦！”幸村笑了笑缓缓打开。众人顺着他的眼神看下去，端端正正的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那不是什么漂亮得堪称大作的书道，内容也不是什么名作。

仅仅是一个最普通，最平凡的期待和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