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作之助就从另一边翻围栏过去,给她买她需要的东西。
雨还在下,路也并不平坦,他摸黑走,幸好站台下不远就是另一处还算繁华的街道,路灯连接成行,将街景照耀得一览无余,这也给了他判断方向的机会。
此处显然已经不再是镭钵街的范畴,他的车也应当就停在附近,有了车,去哪里都好办。
「不过现在,还是把她要的东西买到。」
自衣服里拿出湿哒哒的钱包,在说明需要的东西时,人来人往的便利店里有了一瞬的寂静。
织田作之助泰然自然地付钱,接过老婆婆店员递来的装着女孩生理期用品的塑料袋,内心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给女朋友买的吗?”
见多识广,老婆婆店员以过来人的身份,并不惊讶地促狭道,“像这样会疼人的小伙子可不多了呢!”
红发青年礼貌地摇摇头,并没有接话,拿着东西,自灯火通明的便利店匆匆离开了。
顺路,他进旁边的百货商店重新买了一把雨伞,购置了干净的毛巾。
手机虽然淋了雨,但好歹没有坏,勉强能看时间,提着东西举着伞,作之助从裤子里掏出手机,计算一下自己来去的时间,一趟来回居然花费了不少的功夫。
「得赶紧赶回去才行……」
他后悔答应对方,让她独自一人留在那里了。
可能是有些晕了头,听了那句话过后,当时居然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转身走了。
街道上行人匆忙,差不多是下班的时间,秋天天黑得早,加上下雨,暗处便愈显黑暗,灯下便愈显光亮。
来往的车轮碾压着地面的积水,路灯的光在水洼中一阵摇晃,格外晃眼。
走在路上的织田作之助脚尖微转,撇开嘈杂的街道,向着坡道上的隧道三步作两步绕去。
远离城市的灯光,视线便很快昏暗下来。
不知为何,漫漫行走间,他回忆起那个午后与白发少女的初次见面,她坐在妈妈身旁,那不自知的、令人怦然心动的笑容;无忧无虑又纯美可爱的笑容,仿佛梨花堆雪般如梦如幻,在他脑海中浮现。
然而很快,那笑容,便如朝雾夕颜般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阵怅然若失。
不过夏季到秋季的一段距离,再次相遇时,他却隐约感觉到,那种笑容,仿佛就要自少女身上永远地褪散了。
在隧道中,澪问他,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织田作之助心想,也许,他是知道一点的。
·
时间回到见面的那一天。
在那家不知名的甜品店前,在傍晚,他们于种满雏菊的花架边分别。
真琴女士给钱给白发女孩,让她去隔壁买盒烟、女式的,等回去擂钵街那边就不好再买到东西了。
织田作之助,就和她一起等澪买烟回来。
站在他身边的真琴小姐,在此时早已退出舞台多年,年轻一代里几乎没人识得。因为疏于打理,身上星光璀璨之感也不复当年那般熠熠生辉,令人不敢直视。
然而即便如此,即便只是简单地站在某处,因为她容色、气质,而不断驻足回顾的人依旧不计其数。
环绕在他身旁的艳羡的眼光,一如多年以前。
多年前,十四岁的他第一次与放生真琴见面,现在想想,也戏剧得仿佛昨日梦里发生。
那时放生真琴、如日中天般活跃在舞台上,出入于各种上流宴会。
金碧辉煌的东京歌剧院,又一场歌舞剧谢幕了,为了躲避麻烦的追求者,还穿着华丽舞台剧服饰的歌剧玫瑰,带着百无聊赖的傲慢环顾四下一圈,人群中,一眼便注意到了陌生面孔的红发少年。
那头发那样亮眼,即使是在必须要亮眼的舞台上,除非剧本需要,也少有道具师会使用这种颜色做假发。
黑发少女就施施然分开人群地朝他走过去,问道:
“你是哪里人?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十四岁的织田作之助告诉她自己的名字,那时他还没有现在颓废,身着正装、一副小酷哥的模样。
他认真道:
“我从横滨来,今天是第一次来看你的演出,也是最后一次,因为我是被雇佣来杀你的。”
闻言,将金发假发高高盘起,扮作贵夫人的黑发少女一愣,过后,便娉娉婷婷举起羽毛扇,遮住在红唇前地笑了——现在的她还没有未婚先孕,也没有遇到喜欢的男人。
然而还只是少女的她,谈笑间就已经流露出来令男人脸红心跳,令熟女望尘莫及的风流风情。
其他看他眼红的人闻言,也都跟着笑成一团,讨论这是什么古怪的搭话技巧,喜欢、崇拜真琴小姐的青年东京满地都是,将近四千万人里随便抓几个,一半都是真琴的粉丝。
这没有什么值得遮遮掩掩的,颜好、出身好的东方歌剧玫瑰,即使不用刻意露面,也早已跨界成为了日本的全民偶像,从小孩、到老人,全年龄段都有她的狂热粉丝。
只有织田作之助知道自己说的是真话,他的枪还挂在西装内兜里。
他买票来这里,也真的只是为了踩点、方便杀她的,今天还是他第一次知道放生真琴这个人。
歌剧玫瑰笑够了,就问他道:“小子,你的雇主是谁?男的女的?在这下面的宾客中?”
冷血的少年杀手作之助想了想,这问题不算泄露雇主的信息,他就摇头,“名字不能告诉你,他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不过,他的确一直在看着我们这边就是了。”
放生真琴看了他几息,那目光仿佛在说“你真有趣”,而后,她收拢扇子,拨一拨颊边的碎发,抬眸笑着告诉他:
“我相信你。”
“不过呢,他已经不会动手了,不信你自己回去问问他吧。”
话音未落,那个雇佣他杀死放生真琴、以打击垄断歌舞行业的放生家的男人,居然真的派出手下,挤进来找他了。
手下用作之助的代号称呼作之助,拉着他火急火燎道:
“不能动手,不能动手,刺杀任务取消了!违约金已经打到了你账户里面,家主等会儿还要买礼物追求放生小姐、邀请她共进晚餐呢,你可不要再在放生小姐面前说这些话了!”
那家伙有没有邀请成功,织田作之助不知道。
只是在那之后,他却和放生真琴短暂的成为了朋友。
两人书信沟通,真琴小姐朝作之助抱怨应酬上的烦闷之事,作之助可有可无地安慰她,在执行任务的空闲之余,去看真琴小姐的演出。
再后来,织田作之助回了横滨,因为某些事情,他放弃做杀手,发誓不再杀人地加入了港口黑手党。
过不久,放生真琴也因为怀孕的事情和家族发生争吵,离开了东京。
这颗闪耀的、叫无数人妄图摘下的星星,就这样消失了舞台之上,消失在人们的视界里,再没有音讯。
直至多年过后,一通未知来电,打到了已是青年的织田作之助的手机上。
他按下接听键,在此过后,终于再一次的重新见到了真琴小姐,以及她身旁,跟她一样璨丽动人、仿佛春日早樱一般美丽又脆弱的白发少女。
曾经的旧友,如流星一般从日本歌剧界划过的女人,已为人母的歌剧玫瑰于夕阳下低头,恳切地对他说道:
在她凝望而来的目光里,过去那种不知情.爱为何物、而有恃无恐的风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温柔而宁静的东西。
「在我死之前,我希望……能安心将这孩子托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