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琴女士还是走了。
在夜雨中,在秋天到来的第一夜。
她的清醒只持续了短短一天,仿佛灰姑娘的魔法,到了午夜十二点便自动解除掉。
夜半时分,她从床上起来。
轻轻哼唱着一首德语的歌,靠在落雨的窗前、替自己着妆。
歌声缠绵悱恻,被当年拥有最高荣誉的歌剧女演员唱出来,仿佛就是从唱片机中流淌而出的饱满明亮。
「在军营之前,在大门之前…」
「有这一盏灯,至今仍然点着。」
放生澪在她的歌声中蓦然惊醒,迷迷糊糊坐起来,在床上呼唤她。
“……妈妈。”
放生真琴没有回头,昏暗的光影中,她的身形隐约在窗前,投下一道曼妙的剪影,仿佛一个魂灵,她涂上最后一点口脂,又把缭乱的黑发用发绳高高盘到脑后。
「我们要在那里再见一面,就站在那座灯下……」
「再一次,莉莉玛莲。」
「再一次,莉莉玛莲。」
她的面容因为黑天鹅的妆容再次变得鬼魅,修长的脖颈仿佛期盼、等待起舞的白鹤,裸·露在黑夜中的瘦削的肩颈泛着幽暗的的白。
她就这样一面低低唱着歌,一面离开了,步伐平缓娉婷,没有撞到任何一件地毯上的毛绒玩具。
优雅地仿佛踏过的并非是狭窄的女孩子的房间,而是不知通往何处的林间小径,四处都是投射而下的林叶的光影。
放生澪在床上注视她,她的目光随着女人的步伐而转动。
在开门离去前,黑发女人和她对视了一眼。
走廊的声控灯已经亮起了,光亮在她背后涌入,在阁楼的地上留下长且倾斜的白色光块。
她站在那里,澪却已经看不出那是一种什么表情,只是后知后觉地、情不自禁地想要再次出声呼唤挽留。
「我……」
然而,在此之前,放生真琴已经关上了门。
她在她眼睁睁的注视下,消失在了门外。
随着门锁的卡紧,走廊的灯光被隔断,室内重新陷入一片昏黑,外面的雨还在下,因为空间的缩小,而骤然变得清晰起来——拍打在窗台上的雨、顺着屋檐滴滴答答落
下的雨,所有的声音都在此刻一同涌入。
停在半空伸出的手,慢慢垂放了下来。
世界变得好安静。
·
到最后,澪也弄不太懂真琴女士到底爱不爱自己,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清醒的母亲了。
在那之后的日子,放生真琴又将自己锁在地下的舞台,沉浸在与火之天使的爱恨中无法自拔。
对她,澪最后的那个问题再没能够问出口——
「我和涩泽龙彦之间,如果非要作出选择……妈妈会选择谁?」
一直期盼着,有一天能够这样平常地问出来,也许是长大之后、未来的某个阳光充沛的午后;也许就在不久,无论得到的答案如何,都已经无所谓了。
她只是,想给童年一片空白的那个小小的自己一个交代。
但在此刻,于漆黑的囚笼中伏身,慢慢将自己埋进被中,放生澪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这是个无聊的问题,已经,没有问的必要了。
——
到了秋天,出入他们家的奇怪的人变多了。
有时,是着装打扮异常大胆的纹身女人;有时,是腰后别着枪.支的不法之徒,他们绝不是来参加礼拜,而是隶属于鲁普莱希特所在的武装组织中的成员,前来汇报组织事宜。
放生澪逐渐可以确定,鲁普莱希特在武装组织中干的、肯定不只是翻译的活儿。
神父大人依旧拿着自己的十字架与圣约,他依旧是神前最虔诚的信徒。他们两边画风完全不同,然而当那些不法分子在面对他时,却恭敬万分的,俨然将其看作了领头人。
武装组织以鲁普莱希特为首,在周末礼拜的大厅里进行会议与决策,商量下一步的行动,甚至处决背叛者。
枪上安装了消音器,在屋里血流了一地,外面的街道却还一片祥和。
——痕迹在礼拜到临之前,很快就会被身着黑衣的人处理干净,他们是亡命之徒,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法则,同游走在擂钵街三四成群的小混混截然不同。
在准备圣水时,放生澪偶尔会觉得水中也散发出血腥气,那是即使努力清洗过,被祝福过,也依旧会从缝隙里冒出来的东西。
因为鲁普莱希特的缘故,武装组织的人连带对她也异常恭敬,他们甚至在相互谈话间,默认般地称呼她为「大小姐」,但从不主动开口跟澪讲话。
仿佛对待着的是一件珍稀且易碎的瓷器。
也许是想缓和彼此间恶劣的关系,也许是这段时间正属于事业上升期,实在没有办法兼顾惊惶无措的养女,鲁普莱希特便不再锁住门和窗户。
——在周边巡视的组织的人,那是比门锁更牢固的东西。
他沉浸在处理非法交易与掠夺之上,他们甚至持有好几艘能够前往港口的大型船只。
有拥有超高的决策力与洞察力的首领在,他们就仿佛海盗一般,精准无误地劫掠着海上过往的商船,那是比之前、在贫民窟经营地下行业,所得来的利润要高得多的事情。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秋季的中旬,期间,放生澪再也没见过真琴与龙之介,她企图在礼拜的集会上寻找银的踪迹,询问他们最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