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主义?”</p>
“印象...印象...”众人咀嚼着这个单词的词根,眼神越发地亮起。</p>
手夹女士香烟,一袭玫瑰色高腰裙的作曲家洛桑,这时长长地吐出一束烟雾:“范宁先生这个词中对于‘瞬间感’的微妙隐喻,我实在是找不到更合适的代替品了!”</p>
“绝妙。”在松节水桶中捣着一把画笔的马来手中动作停下,“大家致力于打破美术或音乐的浪漫主义传统语汇,作品中都具备强调户外光线、色彩流动、气味氛围、一瞬情绪等创作要素的艺术共性...这个词不仅是绝妙隐喻,而且并非凭空杜撰,它也是从大家已有的艺术实践中提炼出来的。”</p>
另外几人点头,的确,落选者沙龙中的画家,多多少少命名过几幅带“印象”单词的作品,音乐和诗歌领域也有此倾向。</p>
维吉尔双手抱胸思考道:“此前的‘暗示流’提法,在某些情景中过于直白露骨,某些情景又缺乏很鲜明的联系,现今来看总归是不太妥当。而‘印象主义音乐’、‘印象主义画作’、‘印象主义风格’、‘印象主义者’...种种提法无疑都非常合适。”</p>
很明显,在之后的艺术活动中,他们都会宣称自己是个“印象主义者”了...范宁含笑看着他们谈论。嗯,只不过前世“印象主义”曾经刚提出来的时候是个贬义词,德彪西、拉威尔等音乐家也没有认为过自己是“印象主义者”...但显然这里的艺术家们十分认同,如果一个新兴名词是由内而外自发产生的话,接受度就会高很多。</p>
自己这也算是在类似的历史时期,顺势推动了艺术发展的潮流吧,未来这一词汇足以和“本格主义”、“浪漫主义”比肩。</p>
“范宁先生,十分感谢您的指摘与提携。”洛桑的棕色眼眸注视着范宁,“文森特先生的艺术作品曾是我精神上的引路者,或许现在我该用实际行动追随您了。”</p>
维吉尔则是开口道,“可否冒昧一问,您是否也是印象主义者呢?大家无疑更期待您在最后一场音乐会的下半场会参照哪副画作,会写出什么样的作品。”</p>
“我?”面对这个问题,范宁陷入了短暂的沉思。</p>
任何艺术家,包括“新月”甚至“掌炬者”的存在,也或多或少地受一个特定时代的影响。</p>
他们要么是将某个艺术风格高度总结、登峰造极至神性的层次;</p>
要么是艺术生涯中有过几种风格的转变,集前者之大成又开后者之先河。</p>
个体难以超越历史,不管如何,他们身上总是有一个或几个属于时代的风格标签。</p>
更何况到了新历9世纪之交,或蓝星上19世纪之交,艺术流派的发展已不像是以前从中世纪到文艺复兴,再从巴洛克到古典主义这样“串糖葫芦”的并列时间线了。</p>
——在这个发生着剧烈变革的旧工业时代,“浪漫主义-印象主义-现代主义”的艺术思潮演变,时间线上是叠置交错的。</p>
同一时期,有人恪守浪漫主义繁荣时期的学院派语汇,有人将浪漫主义往极致的巅峰推进,有人将习得的技法厚植于民族主义的土壤,有人追寻声色光影的迷离印象与情绪,或许马上也会有人顺势更进一步,彻底瓦解24个大小调和声体系...</p>
即使是到了“现代音乐”,也是一个泛泛的大杂烩概念,里面有新古典主义,有表现主义,有现代民族主义,“无调性”或“十二音序列”也只是一种技法倾向而非具体流派。</p>
艺术家这样具备深刻人文敏感性的群体,在当下实在太容易彷徨焦虑了。</p>
种种思潮和风格激荡碰撞,该何去何从?</p>
范宁忍不住诘问自身。</p>
自己到底算坚定不移的浪漫主义者?还是算潜在的印象主义者?抑或借路而行,成为未来的现代风格音乐家?</p>
而这个问题的答桉是...</p>
“不,我完全不一样。”</p>
“这些东西我早都见识过了,西方哪个流派我没听过?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或者说,我的思想来自未来——哪怕还没出现的风格我都能预料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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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抒发自由意志的真情实感,我可以在艺术生涯中调用任何时期的技法为其服务,当然,我这个人更偏好浪漫主义晚期框架的极致语汇,但我会写出在他人看来惊世骇俗的配器规模与演奏时长,并作出完全脱离了古典范畴的表情术语指示...更不排除我会在未来作品中引入一些模湖调性的技法,即使自己不写,未来那些现代流派的复杂手法在自己视野里照样剖决如流、一览无余,完全不会出现任何认知上的迷惘。”</p>
范宁不会被任何音乐风格裹挟或局限视野,他喜欢写什么就写什么,什么技法合适就用什么。</p>
印象主义风格过于超前?不好意思,即使是勋伯格的音乐,在21世纪的范宁耳朵里听起来都已经算不上“先锋派”了。</p>
整体序列主义了解一下?新表现主义了解一下?微分音乐、偶然音乐、具体音乐、噪音音乐、氛围音乐了解一下?</p>
于是面对维吉尔和洛桑的提问,范宁澹然一笑,“我欣赏并理解任何辉光闪耀的艺术流派和技法,但我只是我自己。”</p>
“哗啦——”</p>
当范宁为印象主义命名,推动艺术历史潮流前行一步,又明确了关于“自我与时代风格关系”的命题之后,他觉得灵性层面有什么障壁破碎了。</p>
周围景象短暂地天旋地转,恍忽间,范宁似乎感知到了灵体栖息的世界意志高处,似乎有撕开了一条“通路”之类的倾向。</p>
难道是我找到了某道门扉的密钥?在醒时世界的范宁不甚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这种眩晕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p>
他重新看见面前的一男一女,还有旁边三位画家,都对自己刚刚的那番话呈现出若有所思之色。</p>
“看来范宁先生当下仍偏爱浪漫主义语汇,嗯,就如我曾经所言,浪漫主义仍在繁盛期,技法发展也远未到极限,这个时期不仅大师频出,巨匠之位也未有定论。”</p>
维吉尔态度仍然尊敬,尽管范宁似乎表示自己并不是印象主义者。</p>
“您在作曲和指挥领域的才华令人为之倾倒,出身又有印象主义前辈画家的渊源,没有人比您更懂它们,尽管范宁先生有更多浪漫主义的追随者,但我同样愿意坚定地追随您。”洛桑也仍然是这么直率表示。</p>
范宁回过神来,摇头一笑:“其实,我这次还是会写一首印象主义风格的管弦乐作品。”</p>
这句话让众人眼前一亮。</p>
“它会在最后一场音乐会上与大家见面,为了这次的‘音画结合’,也是为了向艺术界传达我对这一新兴思潮的重视与欣赏。事实上,诸位会发现那场的《C大调第三钢琴协奏曲》同样具有很多现代的因素。”</p>
“真的吗!那真是太让人兴奋了!”洛桑的眼眸闪出惊喜的光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