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尹仰头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命名为好，姑且用上‘程式’这个单词吧。”</p>

“程式？”这回范宁的确没理解，它和所讨论的末乐章思路有什么关系。</p>

“嗯，程式...审美的程式、体验的程式、获得慰藉的程式...”</p>

罗尹熟练地举了几个例子，显然自从她得知范宁的合唱构思后，一直都在认真思考。</p>

“比如，古代写史诗的哲人思雷，或继承他思想的新历女诗人俾德丽采，都很擅长塑造一种充满想象力的叙事化语境，在长诗中，他们让某些神话角色，甚至是见证之主带领自己完成一段旅程，进而结识不同历史投影下的历史人物，通过虚构其对话的碰撞与剧情的发展，来表达自己的哲学观点、道德观点或政治观点。”</p>

“比如，中古时期的巨匠格列高利，他在创作歌剧时会大量借鉴神圣骄阳教会《启明经》和《审判经》中的典故，剧情中的角色遭遇困境、蒙受不幸或酿成悔事，最后神迹降临，让一切走向完满和团圆，于是跟着经历了全程的听众也得到了宽慰和告解。”</p>

“再比如，更为乐迷熟知的吉尔列斯《第九交响曲》，虽然大部分篇幅都是不含文本的器乐，但四个乐章同样是展示了某种完整的过程：最开始是斗争、彷徨与痛苦，然后是戏谑与反讽，再是冥思与追忆，最后升华为光明、博爱与狂欢，于是聆听全乐章的听众也就经历了一场高贵的精神巡礼。”</p>

三个分别来自诗歌、宗教和音乐的例子，让范宁逐渐露出若有所思之色。</p>

“你看啊，它们中间其实都包含着‘现实中难以发生’的虚构因素。”罗尹拢了拢自己的头发，“不会有神话人物带你游历历史投影，不会有见证之主降临神迹解决微末世人的爱恨情仇，现在的时代也离‘全人类的欢爱’差得很远，对吧？”</p>

“但它们都提供了一种程式？”范宁眼神明亮，“...一种可让欣赏者代入其中的，诵读、聆听、演绎或思考的理想程式，通过找到某个听众渴望但又‘在现实中难以发生’的叙事角度，从而实现救赎逝者、慰藉生者、或让聆听者收获高贵的感动。”</p>

“你明白了！”罗尹比出胜利的手势，“因此我们升华的方向除了‘提问-思考-作答’的结构外，或许还可以有‘起始-经过-结局’的要素。”</p>

“前者是‘议论性’的范畴，而后者是‘叙事性’的范畴，它们并行不悖。”范宁从地上站起，“嗯，很让人能看到希望的讨论，现在，我先大概把第三乐章的缩编谱坚持着写完。”</p>

他立即又觉眼前发黑，于是罗尹将他扶稳。</p>

“你慢点呀，呼——”少女吹灭蜡烛，拉开水晶吊灯。</p>

时间已到八点多，女仆们进房清洁完餐桌，范宁则在三角钢琴前坐下。</p>

“一定要这么急吗，我感觉你仍然需要休息，而且，你刚刚已经记下了所有主要的灵感片段对吧。”</p>

“是需要休息，但如果再隔一晚，我在扩写这些灵感片段时，最终的成品肯定会和今晚赶出的音符有出入，这种出入极有可能是反面的，虽然概率微小，但我不能接受。”范宁解释道。</p>

“那我可以待在这里吗？”她问道，“我看书，或玩自己的，尽量不发出声音。”</p>

“可以啊。”范宁右手持着钢笔，左手已在琴键上弹出成片的十六分音符，“你发出声音也没关系，不用那么小心，我这个人其实不太容易被打扰到的，当然，大部分时间我会没法理你。”</p>

“好！”罗尹愉快应道，然后抱着一本诗集，直接踩上柔软大床。</p>

“诶，那是我的地方吧。”范宁瞪大眼睛。</p>

“什么你的地方，明明是我的庄园，这里自然全部是属于我的。”她得意地轻哼一声，整个人完全挪到了范宁原先躺的位置，搭上他盖过的毯子，靠着他靠过的枕头。</p>

然后将厚厚的书籍翻开，毯子覆住的两只小脚开始愉快地轻轻晃动。</p>

“你怎么不写了？”过了两分钟她抬头。</p>

“这样的话等下我...”</p>

“你写完了要睡觉时再赶我走嘛。”</p>

“好吧。”范宁无奈摇头，坐回琴凳。</p>

他很快进入全神贯注的创作模式，要么奋笔疾书，要么在钢琴上试奏，或者起身在落地窗前站一会。</p>

罗尹没有再找他说话，她翻阅着诗集，不时做着注解或轻念出声，还有相当一部分时间在轻咬笔杆，悄悄看着范宁弹琴或记谱的背影。</p>

第二个小时和第三个小时结束，她分别给范宁端来了果盘和小点心，放在钢琴凳侧方的小织物桌后，便默默爬回床上。</p>

范宁在起身活动时吃了一部分。</p>

然后他一直写到了凌晨两点半，用时足足六个半小时。</p>

晚间的醒来，本就是谐谑曲灵感流逝的催促和预警，灵性的恢复仅处于半成品状态，这下他感到大脑再次被抽空，几个部位的血管都在突突直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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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乐章基本完成，范宁揉着脑袋，起立转身。</p>

他刚想出声，却立马捂住了嘴。</p>

那本诗集放在枕边，而罗尹不知什么时候早睡着了。</p>